锦慕一怔,下意识靠边,紧贴着云墙停了下来。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广场左边立着一个十字架,陌殇就被用闪电绳索捆在上面。
他身上衣裳干净,看起来没受伤,脸色却苍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
此时他正处在昏迷之中,可即便如此,那捆住他的绳索一旦闪过一道亮光,他的眉头就会深深皱起,干枯的嘴唇紧抿,像在忍耐着剧烈的疼痛。
而嘟嘟就站在他身前,同样被捆住了双手。
或许是神兽的缘故,他看起来稍微好点,只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硬,金色眼瞳里满是怒气,像要喷火。
而他瞪着的方向,正站着一个全身被斗篷包裹,看不清身形,也分辨不出性别的人。
他侧对着锦慕这边,脸也被宽大的兜帽挡得严严实实。
听见嘟嘟的话,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嘶哑难听:“错了,我不是要害她,我是在帮她。可惜啊,她自己不争气,这怪不了别人。”
锦慕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禁皱了皱眉。
“帮她就是给她的血玉下禁制,掩盖她身上的气息让帝君找不到她?”
“帮她就是将帝君费尽修为凝聚起来的三魂七魄又生生剥离出一缕残魂,用它欺骗帝君,让主人痛苦一世?”
“帮她就是利用那一缕残魂,欺她骗她,让她死在这异域他乡?”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嘟嘟一叠声质问,气得小脸涨红,胸膛起伏不定。
被他质问的人却是轻飘飘点头:“我要。”
锦慕:“……”
嘟嘟显然更是气得不轻,半晌再说不出一个字。
“没话说了?”那人哑声道,“没有的话,那轮到我了。”
“你以为你的主人是谁?只是一个等着心上人来娶回家,然后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
“不,她不是。她是魔族始祖,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存在。遥想当年,有她在的时候,我们魔族是何等风光。就连神族那帮高高在上的家伙,见了我们不还是得卑躬屈膝?”
“可你再看看现在?我们被驱赶的驱赶,封印的封印,无数魔王陨落。”
“如今别说神灵大陆,就是那个从前我们一眼都不会瞧的仙灵,都再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我们这些侥幸逃脱的,也都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躲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人人喊打,人人视为邪魔。”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爱上了神!”
那人说到最后一句,嘶哑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愤怒。
还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嫉恨和不甘。
沉默半晌,再开口时,他声音再次归于平静:“我们魔,本该是最强大的种族。就因为那些人畏惧我们的存在,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他们狭隘、自私,又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像他们这种斗不过就使诈的废物,居然也可以成为神灵的主宰。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你说,我们难道不该去抢回来?”
“可这不是你害主人的理由!要不是因为你,主人现在就已经打回了神灵大陆!”嘟嘟咬牙切齿。
“哈,打回神灵大陆?”那人却像听到什么笑话,嗬嗬笑起来。
像破败老旧的风箱。
笑过后,声音骤然一厉:“只要她脑子里还想着那个男人,她就永远不可能打回去!”
“所以,我是在帮她,帮她认清那男人虚伪的真面目,帮她断情绝爱,让她再次成为那个无心无情的魔族始祖。”
听到这里,锦慕莫名想到一句话。
男人,只会影响我变强的速度。
不得不说,这人的思想觉悟还挺高。
“……可她不争气啊,竟然还是爱上了那位神族的战神帝君。明明都被他那样对待了,最后竟然还要为他白白送上一条性命,简直愚蠢至极!”
那人再次心绪起伏,言语中的嫉恨和不甘陡然放大了无数倍。
因为亲身体验过,有那么一刻,锦慕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嘟嘟却无比清醒:“如果没有你从中捣乱,她不会白白送一条命。”
锦慕:“……”
哦豁。
洗脑失败。
“你……!”男人像是恼羞成怒,最后又慢慢平息下来,嘲讽道,“畜生就是畜生,无论怎么教,都改不了你没有脑子的事实。”
锦慕顿时硬了拳头。
敢骂她最聪明的崽崽是畜生没脑子,就凭这一点,这人也不可饶恕!
不过她到底有些自知之明,对方明显就是帮夙夜提高修为的能人,她现在去硬碰硬,肯定打不过。
因此只先耐心地等着。
“想不到遇云峰还有两把刷子,设下的保护屏障连我都暂时没办法解,运气好,还能再多活两日。”
那人说着,走到嘟嘟面前,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嘟嘟的小肉脸:“等我拿到他的绝品灵根,就让你跟他一起,下地狱。”
让锦慕意外的是,他声音嘶哑如上了年纪的老者,那只手却白皙修长,分明是个年轻男人的手。
男人说完,便转身背对着锦慕,从另一头离开了。
锦慕屏息凝神地等了许久,直到确定他真的走了,才从通道里出去,眨眼便到了嘟嘟跟前。
看清来人,嘟嘟金灿灿的眸子一亮,惊喜地喊道:“主人!”
“怎么样,没受伤吧?”锦慕蹲下身,扶着嘟嘟的小肩膀好一阵打量。
嘟嘟摇头,傲娇地扬起小下巴:“我可是神兽,那个小瘪三才伤不了我。”
“哟,现在敢承认自己是神兽了?”锦慕挑眉,手上动作不停,尝试着要帮他解开绳索。
可她越解,那结竟缠得越紧。
“没用的主人,这是缚魔锁,你……你现在没有以前的记忆,解不开的。”
锦慕手里一顿,须臾,若无其事般开口:“你们刚才说的魔族始祖,是我?”
“啊……”嘟嘟没想到她都听到了,愣愣地不知该怎么说。
“帝君……是遇今朝?”
“是……”
难怪婚书上的名字能改成她的,还无声无息,连皇帝本人都看不出问题。
锦慕点点头,顺手给嘟嘟和不远处的陌殇罩上一层结界,以抵挡缚魔锁带来的疼痛:“那用剥离出的残魂欺骗他又是什么意思?”
“是锦梦娴,她身上有你的残魂,所以灵魂气味跟你的一模一样。而你身上的味道被血玉上的禁制掩盖,帝君这,这才找错人。”
嘟嘟一边说着,一边偷觑锦慕的神色。
锦慕脸上没什么表情,脑中却一次次浮现遇今朝曾说过的话。
——本王要娶的,从来只有锦慕一人。
——那月纱流仙裙我是想送给你的。我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你。
……
确实是认错了人,却不是他故意的,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锦慕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良久,她轻笑了笑,又问:“你们都知道我死过一次,所以我的重生是遇今朝人为的?”
嘟嘟知道主人一向很聪明,能一下子想到这里也不奇怪,因此也不再隐瞒,点头说是。
锦慕一下子想到神祖。
——大陆灵气稀薄,自有天道保护。修为高的人若想下来,只能散去一身修为,化成肉体凡胎。
——若强行在大陆使用灵力,必会被天道惩戒。
让一切重新来过,这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能做到的。
且如此违反天道规则,所受的反噬定然不轻。
她又想起遇今朝在和她一起去帮遇瑾之治疗腿疾曾有些怪异的举动,她当时以为对方就是故意要粘着她。
现在再仔细回想他当时的状态,却是有诸多不对劲。
还有她半梦半醒间,那低低的一声闷咳……
低垂的眼睫轻颤,锦慕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回神时,缚魔锁已经无声无息解开,连带着陌殇的一起。
她下意识接住陌殇软倒的身体,愣愣地问嘟嘟:“怎么解开的?”
嘟嘟也一脸懵:“主人,你恢复记忆了?”
锦慕蹙眉想了想,摇头,然后道:“先不说那么多了,赶紧走。”
“好。”
嘟嘟点头,而后就地幻化出原形。
却不再是黑白分明的小奶猫,而是一只足有一人高,眼圈黢黑,毛色纯白柔软的……
熊,熊猫?
锦慕有点方。
她会不会跟曾经骑着食铁兽作战的蚩尤一个下场?
见锦慕直勾勾盯着它看,以为是被自己的原形帅到了,嘟嘟羞涩地抬起前爪捂脸:“哎呀,主人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嘛,人家也是会害羞的啦。”
锦慕:“……”
她嘴角抽了抽,正想说什么,突见四周的云层激烈翻涌,轰隆隆的雷声大作,由远及近,直逼而来。
“不好,主人要被发现了,快跳上来坐我背上!”嘟嘟语气一秒便严肃,急声催促。
锦慕应声跃上它的背,刚把陌殇放在身前坐好,熊猫便如离弦之箭,嗖的一下冲了出去。
可翻滚的乌云如影随形,夹杂着闪电,将他们的路堵个正着。
待要换条路,其他一律都被挡个严实。
这里一下子成了一座密闭的牢笼,竟是无路可逃。
紧跟着,那斗篷男人凭空出现。
他站在熊猫身前,仰头注视着它背上的锦慕,眼底隐隐涌动着一抹狂热:“灼衣,别来无恙。”
说着,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看清他脸的一瞬间,锦慕一阵错愕:“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