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熙想,司薄年肯定没听说过人艰不拆这个词。
司薄年向来孤傲,可不至于连尊重长辈都做不到,他对空明这么大的成见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疑问,陆恩熙低头给司薄年发微信:【一会儿下了飞机,拜托你控制自己的脾气,藤老能不能给你治病,就看他们的交流结果了,你不是说不想无功而返吗?那就请克制一下吧。】
现在不是他不想浪费这一遭,而是陆恩熙不愿意,大老远的来了,还特意为此爬山,努力这么久,难道最后空手回去?
收到她的消息,司薄年慵懒的目光看过去,高空中,她的皮肤被强光照的雪亮,瞳仁呈现浅褐色,根根分明的睫毛轻轻覆盖,耳朵也快要被照成半透明的,鼻尖泛着淡淡的红晕。
随后,陆恩熙收到他的回信:【看他表现。】
陆恩熙扶额,什么叫看他表现?到底是谁找谁办事?
见过这么求人的吗?
飞机落地,陆恩熙适应了一会儿才平稳,倒是空明这位老人家,依然如履平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练过神奇的内功。
沿着青石板路往镇子深处走,空明身上渐渐流露出悲伤地情绪。
走到一个桥头,他停了下来。
陆恩熙和司薄年跟在他身后,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位于小河对岸的老房子,房子大门紧锁,墙里面种的石榴树很高,枝头爬出墙,开着火红的花朵,好像在迎接谁的归来。
陆恩熙问道,“大师认识这户人家?”
大概是来到凡人生活的地方,空明也入乡随俗了,不再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很久以前,那是我的家。”
他家?
陆恩熙小心张望,房子旧是旧了点,但没有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破败感觉,房子还维持着完好的外观,门外也没有杂草,只是太冷清了,毫无烟火气。
显然有人在按时修缮维护。
“大师要不要过去看看?”
空明摇头,“都是前尘往事了,没什么好看的。”
话是这样说,可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悲伤显然没有让那些往事过去。
人啊……不管修行多少年,都害怕触景伤情,毕竟心就那么大一点,还能疏散到哪儿去?不过是藏在隐秘的角落暂时休眠而已,等到春雷一响,又会死灰复燃。
陆恩熙自愧不如大师的心境那么高深,所以她深有感触。
司薄年不发表见解。
漠然看一眼,抬步继续走。
终于,他们来到滕梦梅家门外。
望着门楣,空明双手合十,久久没有下文。
司薄年单手推开门,“大师,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既然你心如止水,又为什么被这点情绪左右?”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陆恩熙忙打断他,“大师,滕老先生就在里面,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空明张口,最后还是沉默的闭上。
“师父!师父!”
小男孩看到院子里来个来客,脚底抹油跑进后院,拉着师父的衣袖激动的喊叫。
滕梦梅手里端着药草罐子,不悦的板起面孔,“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惊一乍的,多大了还没个稳重样子?”
小男孩被教训,耷拉下脑袋认错,“对不起师父。”
“外面什么事?”
小男孩仰起脖子,“大姐姐和大哥哥,还带着一个老和尚。”
嘭!
滕梦梅手中的药罐滑落,陶罐摔裂了七八片。
难道……是他?
真是他来了吗?他终于见他了?
滕梦梅的脚步注铅一般,沉重的挪不动,几十年的往事一并压在肩膀,将他的脊背又压弯了几分,脸上的皱纹也迅速加深,将他的脸当成春天的大地,耕出田畦。
小男孩被师父的反应吓得大气不敢出,哆哆嗦嗦扯他手臂,“师……师父?您怎么了?”
滕梦梅颤抖着右手,缓缓指着房间一个角落,“去……把师父的……不,我自己去。”
他脚步颤巍巍挪动,无比艰难,再转身时,手中多了几根细长的钢钉,每一根都有小臂那么长,锋利的钉子尖端轻轻一触就能戳破皮肤。
小男孩霍地瞪大眼睛,“师父,这不是你平时磨的钢钉吗?您拿这些干什么?”
滕梦梅没说话,而是捧着沉重的钢钉走向前院。
空明站在正堂,眼前是浓烈的药草味道,他不用看就能识别里面放着当归、连翘、半夏、山参等十几种药材,因为这些东西,他也曾烂熟于心。
气氛安静又压抑,陆恩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俩兄弟到底有什么恩怨,还没见面就酝酿出想哭的氛围。
滕梦梅拖着沉重的步伐,看到苍老的来者,眼睛一下浑浊了,眼泪爬出深深的眼窝,沿着崎岖的面部纹路往下滑。
“大……大哥。”
扑通。
他双膝跪地,没有任何缓冲。
陆恩熙下意识就要跑过去搀扶,老人家骨头脆,根本禁不住这么一跪!
司薄年及时拉住她的手,将她锁在身边,摇头表示阻止。
空明看到头发全部银白的弟弟,平静的脸上终于渗透了经年累月编织的悲伤,他抖着手,想去搀扶,却没能,“你……起来吧。”
滕梦梅双手举起,将锃亮的钉子高高举过头顶,“大哥,这些钢钉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刑具,它们已经等了你三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陆恩熙撑大眼睛。
他难道是想让自己的哥哥用钢钉刺穿他?
司薄年面色微凉,依旧箍紧陆恩熙,不让她过去搅局。
空明轻声念了声禅语,“我已是佛门中人,经佛祖指点造化,过去的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你也忘了吧。”
滕梦梅泪如雨下,声音哽咽的断断续续,“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过的舒坦,日夜受到良心的折磨,要不是欠大哥一条命,我早就自裁了,苟活于世,只想了却遗憾,求大哥成全我。”
比起他的声泪俱下,空明淡然的多,他压抑着七情六欲,平静道,“佛门之人,不杀生,也不会看着你送死。”
滕梦梅的眼睛早就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前面人的脸,“人命,只能用人命来还,既然大哥不肯动手,那我自己来,死在大哥面前,也算有个交代。”
言罢,他突然拔出一根锋利的钢钉,对准心脏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