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越来越烦躁。
他是要定期服药的。
这次偷偷出行,他嘱咐太医将他平日里饮的药汤做成药丸,随身带着,头疼时便吃。可跳进洛水时那药丸早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洛水,缘起之地,她不就惦记着洛水边的男子吗?
重来一次卫琅也压不住那点妄想,他固执得觉得——若是蓁蓁遇见的是他,是不是喜欢的也就是他?
“你喜欢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就弄来给你,好不好?”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你别哭。
额头的筋络似乎跟着疼痛也跃动起来,卫琅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怀中人终于止住了泪。
陈蓁蓁眼角尚有泪痕。她从卫琅怀里仰头看他。
“我想嫁给你。成不成?”
少女轻飘飘一声尚带着沙哑,在卫琅听来却恍若天雷,重重砸在他心上。刚刚还让他烦扰不已的头疼似乎已经消减。
嫁给他。是要他娶她?
不做姑侄,只做夫妻。
他是她的夫君,不是她的侄儿,只做她的魏郎……
卫琅低头看着陈蓁蓁沾着泪的杏眼,想要把她藏在身边的龌龊心思冒出来就再也止不住。
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们血脉中的羁绊和牵引,更不知道他是她的侄儿。
他能把她接进宫里,养在身边。
他甚至可以给她编排一个身世,让她做自己的王妃。
名正言顺日日压着她做。
他们甚至可以生个合心意的孩子养着,他做父亲,她做母亲。就像世间普通人家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那般。
该生几个?女孩还是男孩?她喜欢什么样的?
其实他们长得并不是很相似。
他是凤眼,她却有一双盈盈杏眼。他高大,她却生得娇小,轻易就能被他圈在怀中。
除了卫氏族人的眼眸在日光下都会显出一道金线来,他们身上没什么相似之处。
若是卫琅自己不说,谁也猜不出他们是姑侄。就算猜出来又如何?谁敢拦他?
所以孩子要起什么名字?
卫琅捏着陈蓁蓁的耳垂,喉结上下动了动。
千丝万缕的贪念在他心里过了过,陈蓁蓁却又开口。
“要是你不愿娶我,只要让我跟着你便可。做妾室也可以。”
陈蓁蓁信誓旦旦,开口带着坦然的勇气。
明明她早间还跟陈灼保证,不会随便跟男子跑掉。可此时委屈起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卫琅却心中一痛。
她什么都不知道,初见时就轻易把来世许给他,现在又把自己随便许了出去。
妾室?这是什么狗屁?
他又怎么能欺负她什么都不知道?
卫琅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允诺怎么也说不出口。
“蓁蓁……”
他恨自己不知道收敛,又恼怒陈蓁蓁昨晚没学到教训,还敢轻易就给旁人承诺。
陈蓁蓁将他的犹豫看得分明,眼神一黯,复又明朗起来。
“吓着你了吧!”
她轻巧地挣开卫琅的怀抱,退后一步,又扬唇笑道:“我跟你闹着玩呢,你不会真的信了吧?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刚刚你可说了要带我去山下玩,算不算数?”
根本不是闹着玩的,她眼角泪迹未干,卫琅能信她的话才有鬼。
“算数。”
可卫琅不知该如何回陈蓁蓁的那句“嫁他”。
“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句便可。”
骗子,什么‘说一声便可’。都是哄人的。
一听她说到嫁娶之事,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空长了一张好皮相。
陈蓁蓁心里将卫琅骂了个遍,趁此收拢好自己那点遗憾和难堪。
她面上照旧笑着胡闹:“那可说好,你得把钱财准备好。今日我给你机会,请我吃一顿好的。”
卫琅自然不会不允。
可惜今日陈蓁蓁点背。
山下平日热闹的市集上小贩三三两两,行人却多得很。随意打听打听,便是说有贵人要到朝仓县来,多的是百姓在街上凑热闹。
东西是吃不成了,可还有热闹看。
陈蓁蓁也不问卫琅,自个儿就往人群里钻。
卫琅去牵她,却有意无意被她避开。
“听说是什么贵人吗?”
她的声音透过喧闹的人群传到他耳旁,却不是对他说的。
卫琅面无表情。
她就是闹脾气了。
一生气就故意不理人,偏偏他问时却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卫琅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可是陈蓁蓁喜欢。
打听到是镇西侯奉命回西京途经朝仓县,她便安安静静挤在人群里,理也没理身旁脸色越来越糟的男子。
镇西侯李天然,戍守西南边陲多年,震慑南越西羌,扫平幽州叛乱,军功赫赫世所皆知。
这些都是陈蓁蓁听酒栈的书生说的。
今日难得有机会让她见见这位威名远扬的侯爷。
远处城楼忽然大开,地面震颤,尘土飞扬。
三四十骑杂花黑马呼啸而来,每匹马上都压骑着高壮的黑面大汉。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高而俊伟,眉深目凝,英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