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微几乎是一路逃回家中的。
等到了家关上门,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息。
不知坐在门后多久,他才终于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开始一遍遍在心中诵读经书。
佛言: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视。出离淤泥,乃可苏息。沙门当观情欲,甚于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他此刻,就正行在深泥中。
可最令他心底惶然的是,他竟不觉苦重。
只觉沉迷。
情欲果然甚于淤泥,她是横空出世的妖精,将他心底一潭静水,彻底搅得风起云涌。
妙微条件反射地摸向手腕上那串菩提子,想寻求一二清宁。
却发现那菩提子都是粘哒哒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润过,犹带三分湿意。
妙微脸色涨得通红。
又想起指尖丝滑触感。
他刚刚平复的呼吸又喘起来。
剧烈地喘。
激狂的热。
妙微咬紧牙,心中难得倔强,连冷水也不肯冲了,跪在蒲团上,一粒粒拨着菩提子数珠,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心经》。
数百字的短短经文,被他咬牙一字一顿念来,背得前所未有的艰涩。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妙微在经书之外,不由想,难道是他的五蕴,究竟还没有皆空吗?
所以他的苦厄,仍然不能被佛渡去?
下身情况依旧。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妙微以为是那个妖精追到这来了。打开门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来人是云心法师。
妙微突蒙大赦。
对方是从小教他佛法的师父,妙微几乎带了些委屈的口气,喘着气道:“师父,我……我可能破了色戒。”
云心法师不疾不徐:“嗯?”
妙微就把事情隐去二人相触的部分,给云心法师说明了。
云心法师因问:“妙微,那你焉能连冷水澡都不肯冲了?你何时如此倔强?你因何要如此倔强?”
妙微如被雷击,怔在原地,连云心法师几时走的也不知道。
他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进攻中,连最初的心性,都丧失了。
佛说修心,他却一再守不住心。
他颓然倒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经书却再也占不到一厘之地,只有一双红唇,若有若无在脑子里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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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雾山名气极大,只因山顶有座法济寺,据传里面有十分灵验的、香火极盛的大佛,是以山脚上山拜佛的人流如织。
妙微进了这里,却未像其他人一样从已开辟好的步道上山。而是熟门熟路地独自走了另一条路。
这条山间小路难走些,人也少了许多,妙微却像终于放松了似的,信步走在山道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段日子心绪起伏得太厉害,有个美丽的意外像流星一样,骤然闯入他生命里,爆炸成一朵最绚烂的烟火,灿耀无比,溢彩流光。
尘世如此璀璨,他却不能许她相思。
无他,盖因他早已将此身渡给我佛。
十余年来的苦读与潜修里,他在经义中如鱼得水,对佛经中诸戒都始终一笑而过,但师父云心法师却始终摇头,说他虽慧根早生,但还有得修行。
他始终不懂。
如今终于明白。
唐僧入盘丝洞尚能坐怀不乱,他的心却摇摇欲坠。
过去清修的是什么?
执念的是什么?
渡的、又是什么?
他只能来灵雾山寻求答案。
这里的大佛曾渡过年幼的他。
五岁时他一见此佛,就拉着母亲的手,说要此佛渡我。
前来灵雾山弘法的云心法师正好遇见,曰大善,当即收他为徒。
妙微加快了脚步,终于重新跪在佛前。
广场上那尊大佛在数米远外都能看到,大佛身长数丈,高高俯视众生,历经风霜雨露,依然金光灿灿,拈花慈悲而笑,无限宝相庄严。
一如当年。
只是他却已经不是五岁时口出狂言,让佛渡我的妙微了。
来进香的游客来来往往,大多数都不过磕两个头,上一柱香就走了。
唯有角落一个蒲团上,一个人长跪于此,似看不到整个广场上喧喧嚷嚷,手里拨着一串菩提子手串,闭着眼默默念诵着什么。
他身前烟雾寥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只能看见半张珠玉一样的侧脸,不少人为容色所惑,纷纷驻足一观。
却无人敢打扰他。
因为他让人觉得连稍微出声惊扰到他,都是一种罪过。
妙微就这么在佛前跪了三天。
可他竟越跪越迷茫。
这一次,佛不肯指点他。
这一次,他连自己都参不透。
因为在经文的间隙来,总是出其不意闪过一张面容。
那面容的主人总是冲他促狭一笑,然后红唇微启,吐出多少炙热情肠。
天罗地网。
无处可逃。
妙微想,是他心不诚吗?所以佛不渡不诚人?
他手中菩提子忽然落在地上。
妙微似有所感,突然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女孩子逆光站在远方,风吹起她的白裙子,荡出一条幽幽涟漪。
一如那天。
那女孩子的眼神也越过人群,朝妙微看过来。
二人眼神在空中相接。
一个不可思议。
一个气势汹汹。
如天雷勾动地火。
那女孩子勾唇一笑,抬脚朝他走过来,目光中全是志在必得:“大师父,我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