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妙微照例在山道上缓步而行。
白天送走了那场意外，他的心却像一潭被彻底搅乱的湖水，哪怕已经风平，也无法再浪静。漩涡重重、波涛滚滚，将他整个人都完完全全浸没。
他魂不守舍，觉得连呼吸都被窒住，每天照常背诵的佛经，仿佛一天之间都化作了天书，梗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背不出来。
她说要他渡她，可他连自己都渡不了。
《四十二章经》中说：“天神献玉女于佛，欲坏佛意，佛言：革囊众秽，尔来何为！去，吾不用。”
魔以女色扰乱佛，佛陀不动如须弥，只道容貌再盛，不过皮囊一副而已。
可她不是魔，他亦不是佛。
他和她一样，也不过“革囊众秽”，无法超脱。
她搅乱的心湖水已淹到他的脖子，他却仍觉安逸，不想自救。
心孽丛生。
天陡然炸了一声，雷与电在天际交织，不过片刻，便轰隆隆下起大雨来。纵目望去，整座山都像被浸没在水雾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妙微却视若罔闻，脚下不急不慢，从容缓行。
因为这陡然来的清凉感反而让他灵台清明，他下意识摸向手腕，想借那串菩提子手串继续平定心绪，却发现手腕空空。
妙微这才想起之前手串就断了，被白雪用链子重新串起来递给了他。
他脸上难得一现焦急之色，匆匆在口袋里翻找着，可是任他找遍了，也没发现手串的痕迹。
这手串陪他近二十年，是云心法师所赠，从来未曾离过身，对他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妙微拧眉，转身就往返回来路去找。
他行得极慢，暴雨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细细盯着地上，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更何况——心底有个被掩藏的声音小小声说——一起丢失的，还有她的链子，不是吗？
妙微紧紧抿着唇，努力在雨帘中去寻找那几乎不可能找到的小小手串，却突然听到一声清润女音透过雨声，隐隐约约传来：“大师父！”
妙微愣在原地，不能置信地抬头一看。
雨水如彻底失去掌控一般，争先恐后从天下往下掉，掉出一道厚密水帘，将视线都遮得模模糊糊。
只是妙微却看得分明。
雨帘后的人浑身都淋得落汤鸡似的，头发和衣物全都沾在身上，明明全身都在瑟瑟发着抖，还不忘对他笑着挥手，笑容比天边的闪电还要灼亮。
头顶轰隆隆落着雷，他的心亦如被雷劈过。
所到之处无一幸免，都被彻彻底底、摧枯拉朽地击得一片粉碎。
妙微大步走过去，顶着雷声大声开口，带着肉眼可见的怒气：“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跑到山里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白雪却不怒反笑，眼神明亮不能逼视：“大师父，你在关心我吗？”
又踮起脚，在雨雾中吻上他犹带温热的耳垂：“大师父，我不想再只感动我自己了！”
明明大雨这样哗啦啦冲下来，妙微却仍能感觉到耳朵上一点冰凉触感。
像吻进他心里。
让他想心甘情愿被彻底浸没。
妙微不发一言，四处望了望，见此处不论是上山下山，都极其难走，不由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白雪就走。
白雪一副完全任他带着走的架势，仿佛人间即使浸没，只要身边有他，也都窒息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