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弟子……”
“妙寂,情爱并非如此简单,一厢情愿也有可能殃及池鱼。”
“何况爱与恨,不过是一念之间。”
“若是她钟情于你,为师便可放你下山,绝不阻挠。”
云心一句句全指痛点,将妙寂心中的一团乱麻手起刀落斩个干净,一条条摆在他眼前,叫他看看自己所谓的一片痴心又是多么自以为是,多么贻笑大方。
“她,并无此意。”妙寂涩然道:“是弟子莽撞了,竟未想到。”
“罢了,方才你说的对,大彻大悟之人,须得拿起才能放下,不入红尘,焉能了悟。这也是一种试炼,过往重重,便当作一场修行罢。”云心看着妙寂,年轻的脸上满是尘埃落定的怅然,他知道妙寂已明白了,无奈地下了最后通牒。
“妙寂,放她走吧。”
妙寂看着那佛像,满目悲悯,如同断塔那日不动声色,却已昭示了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他心一点点地冷下去,良久,妙寂平静答道:“弟子,遵命。”
云心已离去了,殿内烛光微弱,佛像仍是肃穆庄严,那阴影摇酒下来,几乎一层层地笼罩了他,他静静跪着,看那佛前供奉的花仍是一株梧桐,一株合欢。
“世尊,我今两手皆空,更教放下什么。”
“汝当放舍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无可舍处,方可出离。”
风来灯灭,妙寂便如此在黑暗跪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他方麻木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木桃所在。
木桃昨夜也等了许久,那僧人仍未回房,她熬不住便恼怒地睡了,心想今日必定要同妙寂算账。
不过卯时,木桃救醒了,只见房中还是无人影了。她气恼地追出去,妙寂今日却在前殿洒扫,见她匆匆走来,微微行了一礼。
“你怎么还躲我?这么一大早就在此洒扫。”木桃着急地问他。
“贫僧只是来洒扫,并未躲避施主。”妙寂颇有些无奈。
“真的吗?”木桃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似乎想把他看穿。
“当真。”
“那你今日早些回来。”木桃看了看,觉得他好似并未说谎,便决定暂且放过他。
他们这厢在树下低声说话,云心却站在那殿内遥望他们,神情难辨。
“施主、施主,进屋罢,我有话与你说。”妙寂难得开口主动与木桃搭话。
木桃便揉着眼迷迷糊糊地进了屋,坐于床沿,看那僧人没什么表情地立于床前,一时疑惑。
“怎么了?”她瓮声瓮气道,怎得妙寂平时一天都难得说几个字,今天大清早就找她说话。
“今日施主便可离寺了,我已安排妥帖,施主收拾收拾行李罢,趁现下无人速速下山罢。”他语气硬邦邦的,仿佛念书般平铺直叙。
木桃却是打了个激灵剎那便清醒了,脑子还在混乱,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迅速穿衣,翻出她的包袱,将桌上那面小铜镜也丢了进去,便下意识同妙寂回道:“我收拾好了,走罢。”
妙寂怔愣了片刻,垂眼先行一步领着她走了出去。
这一路果然无人,山寺的清晨,暮气苍茫,云烟袅袅,鸟鸣脆响,风中全然是浓丽山花杂糅林木的清净香气。
木桃同妙寂一前一后走着,木桃有些迷茫地看着那僧人的背影。
她可以走了?自由了?
她该开心的,这若有若无的怅然与失落又是为何?
其实本来距离下山的日子也就三日,不过提前了几日罢了。
想必是舍不得罢,离宫之时她也是这样舍不得小方子他们的。
是了,她朋友极少,妙寂又是很重要的一位朋友,相识几月,分别之日有些感伤也是自然的。
那可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自由啊,宫外的世界她终于可以以本来身份去闯了。想着想着,她便雀跃起来,心中那些怅惘一扫而空。
一路无话,两人转眼便走到寺门外了,妙寂转身竭力平和地看着她,僵硬道:“施主,此去,保重。”
木桃绽开个笑脸,眼角眉梢俱是喜意,回道:“你放心,我早有打算。”
妙寂看着她的笑容,百感交集,却又有种赴死的解脱之感。她却突然凑近,在他手中塞了个纸条,低声道:“我会在镇下生活,这上面写了间店,去店中报我名字,会有人告诉你我的居所。你也要保重,月圆之夜必要来寻我,若不来寻我,我便上山来寻你,要爱惜自己,切勿独自忍耐。”
妙寂始料未及,她竟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全。
她继续说道:“别怕,我定会为你寻名医求得解法。”风吹过她的发丝,她伸手将其别在耳后,粲然一笑,眼神真挚。
“贫僧何德何能。”他自嘲,心中那些郁结与愁苦俱随风去,转而温柔笑道:“施主,珍重。”
木桃笑笑:“生死之交,本当如此。大师珍重。”
她挥挥手便转身跑下一道道石阶,那身影轻快自在,苍色袍衫扫过石阶处处染尘她也毫不在意,全然的快乐,像是新生的燕鸟无惧无畏。
无妙寂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之中,一如那次离塔,她从未回头。
他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纸条,如释重负般地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