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顽不争辩,转而道:“明日贫僧不会再下山了。”
凝心的笑容消失了,失落道:“明日就不来了啊。”
静了静她又雀跃起来:“那我便来山上寻你好了。”
“佛门清净之地,还望施主慎行。”镜顽正色望着她,语气虽不严厉但仍旧是冷凝的。
凝心垂下头,用脚踢起路边的小石子,低声道:“不让我去那总能给你写信罢,我天天给你写信好不好?”
镜顽不语,凝心仰头看他,撒娇道:“好不好?只是写个信你也不愿意看吗?”
镜顽垂眼,不言不语地转身走掉。凝心追不上他,只在身后大声告知他:“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镜顽要看我的信啊!”
凝心今夜并不失落,甚至颇为轻快地回到了暖花阁,她今日莫名有了几分信心,她总觉得那和尚对她有几分喜欢的。
镜顽回寺之时已是深夜,他沐浴完静静躺在床上,闭眼之时却想起今日她惊慌地扑到他身前,想要夺下他手中欲落的刀。
他分明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接近他另有所图,但她那惶恐惊惧的神情在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她曾说喜欢他,也许是真心的罢。
他在黑暗中无声叹气,那莫名的慌乱以及隐约的喜悦都叫他不安。
此后整整七日凝心都给镜顽写信,信上无非是写些今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很想他之类的话。
来来回回地写,镜顽从未回过信。
初冬已至,天气越发冷了,离她与承嘉王约定之日还有八天。凝心渐渐有些着急,那些石沉大海的书信,都像在预示着赌约的失败。
这日午后承嘉王却忽然来了,凝心有些惊慌,盛装打扮去迎他。
“如何?还有八日,你我之间的赌约便要揭晓输赢了。”承嘉王挑挑眉,接过凝心奉来的茶抿了一口。
“凝心自是不会令王爷失望的。”凝心挂着招牌笑容,似乎胜券在握。
“哦?那就是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了?济法寺的僧人可是举国皆知的一心向佛,凝心当真有把握?”承嘉王似是不信。
“当真。”
“既如此,已过半月,那和尚对你已有情意,那不妨我们试他一试。”
凝心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王爷想要如何试?”
“济法寺在山上,不如连着叁日叫他夜里下山在秋漓湖畔等你?他若如约而至,自是对你有情。”承嘉王颇为随意地放下茶盏,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提议道。
那搁下的青瓷茶盏一声轻响,像她的心一般也轻颤了一下。凝心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那今夜便在望月楼见罢。”承嘉王撂下话便走了。
凝心今日还未寄信与镜顽,此刻便只得思索着如何骗他下山了,她提笔写道:“镜顽,今夜务必下山相见,有要事相告,我在秋漓湖畔等你,不见不散。”
她将信予了小厮,让他上山以后等至傍晚时分再将信给镜顽。
做戏自然是要逼真。凝心看向小厮离开的身影,盼着镜顽今夜一定要来。
镜顽今日迟迟未收到信,诵经之时总是忍不住往寺门外瞥,云心注意到了他的不安,问他他也只是摇头。
直到暮色沉沉,众人散去,镜顽才收到信。他叁两下便拆了信,一见信上所书,毫不迟疑地往寺门外去。
她今日来信这样迟,果真有事。
镜顽离寺之时未曾打招呼,云心遥遥见他着急离去的身影,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这个向来沉闷寡言的师弟似乎在奔向一条不归路。
下山最恼人的便是那千层石阶,镜顽一刻不曾停歇地匆匆奔下山,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他已走到了秋漓湖畔。冬日的湖畔并无多少游人,他四下望了望并未见到那个窈窕身影,便安静地等待。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隔岸的灯火逐渐亮起来,镜顽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
望月楼中,承嘉王打着呵欠品着下人奉来的茶,看着台子上的戏班登台,时不时看看楼下那站着的身影。
凝心陪在一旁,她的心像一颗丢进深湖的石子,初时因镜顽如约而至的欣喜一闪而逝后,便因他不断枯等而无尽下坠,心里闷得慌。
这望月楼内暖风熏人,外头可是寒风凛冽,她在阁内听戏品茶,镜顽在湖畔傻等。
她听着这戏怎么也不是滋味,不由开口笑道:“王爷如何?凝心说得果然不假罢?这赌局凝心赢定了。”
承嘉王不以为意,目光仍旧落在那戏台上:“才一个时辰,让他再等两个时辰罢。”
两个时辰!凝心笑容不改,心里却狠狠唾骂承嘉王无耻。
但她也没有反驳,焦心地等着,戏台上换了好几出戏了,才将将过了一个时辰。凝心心里着急,不时瞥向楼下,生怕镜顽一气之下离去。
但是他没有,他除了四处环顾了几次,仍旧在原地等着。
承嘉王终于乏了,惊奇地看着楼下未曾离去的身影,笑道:“凝心,那和尚当真被你迷住了,现下都还未走。”
凝心扬起笑容,志得意满的模样:“自然。”
“不错,本王乏了,明日再让他来罢,再瞧两日。”承嘉王打着呵欠摆手示意,戏班子恭敬地退场了,凝心弯腰行礼应了。
待承嘉王都走了,凝心才迅速跑下去,她脑中急转,已编好了理由,可当她看见镜顽有些苍白的脸色,仍旧滞住了。
“施主你来了。”镜顽没怎么惊讶也没有不满,只是淡淡开口。
“我……对不起。”凝心开始假装为难:“我不是有意让你等这么久的。”
“无妨,你有何事直说罢。”镜顽神色平静,看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凝心故作伤心,抬眼看他,眼神中愁情千回百转,低声道:“我怕我说了,你从此便不愿再见我了。”
镜顽似是信了,斟酌了片刻,轻声道:“施主不必勉强,若是不想说,贫僧就先行回去了。”
凝心没想到他这般好打发,疑心他生气了,急道:“镜顽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无妨,施主你没事便好,贫僧并未生气。天色已晚,施主早些回去歇息罢。”镜顽平静望她,神情认真。
凝心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镜顽已转身先行离开了,那被风吹起的白袍映在凝心眼里,她的心不知为何开始不安起来。
次日,凝心又故技重施,这次她故意入夜才寄了信,她想若是镜顽晚些来,也许能少等一会儿。
只是镜顽收到信时,寺内已熄了灯,僧人们皆已准备沐浴就寝。云心一整日都镜顽魂不守舍,始终在寺门处徘徊,已入夜了他仍未回来。
镜顽收到信时,捏着那纸信抚了抚,垂下眼思索了片刻便动身下山。
他心里知道也许对方是在戏耍他,但仍旧记挂她昨夜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许她真的有难言之隐。
因此他仍旧踏着夜色下了山。
今夜承嘉王仍在望月楼看戏,凝心瞥到那持剑的身影,再度松了口气。
这是第二次,再坚持一天便可结束了。待结束以后,她就给镜顽袒露实情好生赔罪。
对不住了,镜顽。凝心心中默念。
时间走得很慢,凝心心中煎熬不已。索性承嘉王今夜似乎觉得无趣,很快便松口离去了。
凝心赶忙下去安抚镜顽,镜顽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也瞧不出是否着恼,只问她:“施主想说什么?”
“我……我说不出口。”凝心心虚地低头,好似十分为难。
她隐约听镜顽叹了口气,再抬头镜顽只是道:“那贫僧先走了。”
凝心绞尽脑汁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借口,只能看着他离去。
不断安慰自己,明日最后一夜,到时就给镜顽赔罪。
可是真到这夜,一切都不受控地脱轨了。
这次的信她写的情真意切,道今夜必然会告诉镜顽她的难言之隐。
镜顽也果真又来了,凝心看着那身白袍,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惶恐。
他真的来了,接连三日都来了。她写的信他每封信都读了,他应当有些在意她,不然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湖畔枯等。
直到深夜,承嘉王准备起身,凝心先发制人,抢白道:“王爷你瞧,凝心未曾骗你,那和尚果然日日都来了。你我的赌约,我赢了。”
承嘉王瞥一眼那湖畔,笑道:“虽说他确实来了,但本王与你的赌约不是说他来了你就赢了,他来了也未必说明他对你动心。”
凝心暗唾,这老狐狸,仍旧笑问道:“那依王爷所言,如何才算我赢呢?”
“妙照本王所见,不如要他在暖花阁众人面前向你求亲,如此便算你赢。”承嘉王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暖花阁众人面前求亲?凝心脸色一白。这怎么可能?
“怎么?办不到?”承嘉王挑眉问道。
“当然没问题,凝心自然可以让他向我求亲。”凝心强自应下了,心里其实毫无底气。
她慢慢地走下楼,湖畔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在水中,镜顽仍旧挺直脊背站在那里。
她想,干脆同他交代清楚,两人做一出戏骗过承嘉王便可。
可她看着镜顽耐心等待她的模样,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就开始说起谎来:“镜顽,对不起,我这叁日一直拖着你,不敢说出口,是因为我怕你因此瞧不起我。”
她假意擦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吸吸鼻子,小声地说:“我是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