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凯旋而归那夜直奔她殿内,她神色冷淡,将那受伤的天子冷落一旁,不痛不痒地打发了那满眼是她的皇帝。
郑观溪随太医院的人跟在陛下身后,众人退去,他的目光仍旧落在贵妃身上,看那形容孤高的女子双手隐隐颤抖,转身的瞬间眼中隐有泪意。
陛下将将痊愈,太医院的人不敢大意,他却只在意那贵妃的身体,想她今日是否又在为陛下伤情。
这夜他依旧奉命随侍贵妃宫中,深夜却听到殿内压抑的哭声。
贵妃待下向来宽厚,守夜的宫人早已挪了地方睡去了,他犹豫着推门而进,见她伏在桌案上低泣,桌案上冷金纸一堆,上头的诗句皆被墨汁糊了满面。
他轻声开口:“娘娘。”
贵妃一惊,胡乱擦去眼泪,站起来故作威严道:“大胆!谁准你进来的?退下!”
他却鬼使神差地上前递上手帕,低头望她:“娘娘恕罪,臣只是担心娘娘出事。”
那目光十分僭越,贵妃不接他的帕子仍兀自低头拭泪,因此也没有察觉他目光中的怜惜。
“娘娘,臣斗胆想请将臣当作哑巴倾吐心事。臣不愿再见娘娘如此痛苦。”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话不经掩饰,确实十分暧昧。贵妃不曾料到古板守旧的太医会如此胆大包天地开口,一时惊惶不已,急急斥道:“放肆!本宫并无心事,退下!”
想是春月动人,她方才哭过,冷凝的面容梨花带雨,郑观溪很冷静,明知不应再开口,却仍旧坚持道:“娘娘,你喜欢他,为何要压抑自己?”
此话正如平地一声惊雷,那贵妃踉跄一步跌坐在交椅上,颤抖着:“你、你胡说什么!”
“臣只是不想再见娘娘自欺欺人了。”他抬眼瞧她,分明是冷静的神色,贵妃却觉得咄咄逼人,她突然无力,只觉浑身发冷,坐直身子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郑观溪不知何时总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见她的模样便知她心中防备更甚,不由懊恼自己是否太过冒进。
他上前一步跪下行礼,恭敬道:“娘娘误会了,臣真的只是忧心娘娘病体。须知心病还须心药医,娘娘忧思过重,无人开解,臣只是想为娘娘分忧。”
他言辞诚恳,毕恭毕敬地跪在她身前。贵妃这才勉强松口气,仍旧回绝道:“不必了,本宫好的很。”
“喜欢的人就在身侧,为何还要压抑自己?娘娘本可以同他很恩爱。”郑观溪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开口。
贵妃果然被刺痛,有些失态地斥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竟敢平白无故对本宫大放厥词,你给我滚!滚!”
“臣是不懂,臣只知道令慈亦不愿你日日悲痛欲绝,夜夜噩梦缠身。”
“娘娘还要暗自垂泪多少次?还要默默瞧他多少次?娘娘为何一定要压抑自己?放过自己罢,娘娘,臣亦不忍娘娘日日如此耗下去。”
他是真心地为她好,一字一句都是善意。
“你不明白。”贵妃只是含着泪重复道。
“死者乃为生者开眼。斯人已逝,娘娘应当往前看了。”郑观溪起身走到她身上,逾越地掰过她的双肩,盯着她正色道。
“我看不见,我也没法看见!我只看得见母亲躺在灵堂灰败的脸!”她愤怒地朝他吼,一把推开他:“你以为我不想往前看吗?我做不到!我每次看见他就想起我母亲,我要怎么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同他恩爱?你告诉我,你做得到吗?”
郑观溪沉默不语,仍旧执着道:“娘娘心结太重,令慈不会希望你如此痛苦地活着。”
“是,所以我也不想活了。”她无所谓道,“不过是在这宫中虚耗年华罢了。”
“臣不愿见娘娘虚耗年华,臣盼着娘娘好起来。臣自知冒犯,但若娘娘夜夜难以安枕,惟愿娘娘愿将心事说与臣听。臣解不了娘娘心结,却也想为娘娘分忧。”古板的太医从未近女色,平生第一次动心便恋慕上这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他庆幸自己是太医,可以日日守在她身旁,却又恨自己医不了心病,面对她却也束手无策。
贵妃摆手令他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郑观溪不愿再逼她,沉默离开。
他们的关系从这一夜起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