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家老爷搭轿回来,温府的家仆们都很意外,众人都以为身为当朝红人的老爷,今个儿会跟皇上商讨朝政许久,彻夜忙国事也是常有的事,反而早早下朝比较不一般。
不过身为下仆,对于主人的私事总不便插嘴,众人亦装作没事,该做啥做啥。
吕管家站在家门口遥望着轿子,想着老太爷以前也常留宿宫中与圣上促膝长谈,本以为小老爷如今也算是继承他的衣钵,却常惹皇上生气,先前还让皇上亲临温府,就连老太爷,也是重病无法起身入宫,圣上才来看他。
不知老爷今个儿又闹了什么事,这宰相府的招牌啥时会被拆下都不无可能。
轿夫们缓缓停轿,温良恭掀开帷幔走出,吕管家便急迎上前。
「老爷辛苦了。」
「送个凉茶到书房。」
「是。」吕管家暗暗注记,老爷今日忒不悦,诸事得多小心。
温宰相忿忿走进书房,关门声也比平常大了些,心中确有郁闷难以排解。
温宰相虽然是这样的风流宰相,也常有冥顽不灵说什么也不愿意的时候,然只要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天打雷劈也会完成。
诚如当初他调至边疆一事,旁人看他是因苏氏弑夫一事受牵连,再加上老子看不惯儿子风流,向圣上请愿重罚。但实际上则是温老宰辅私下担心皇帝刚登基没两年,政局不稳定,龙座旁边多人虎视眈眈,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温家还能保有他这个独苗在边疆。
温良恭为此十分不快,倒也不是多冀望能与家族荣辱与共,只是边疆很麻烦啊。而且,他就这么让老子看不起吗?倘若皇上真的快倒了,他也可以帮忙啊。
受调边疆后,他因此不愿与老子多联络,父子两人心结颇深,直到五年后,温良恭虚长几岁,算也能理解当年老子的父母心。
他提笔写了封家书嘘寒问暖,写写塞外风光,这是要和解的意思。
怎知信还没寄到京城,那头的朝廷快马就到了边疆,说是温老宰辅病危,要他速速返家。
温良恭赶路赶得命都要去了,总算见着老子最后一面,而温宰辅临终前却只记得把国家大事跟皇帝托付给他,关于父子之事只字未提。
——这个国家、百姓,还有皇上……就交给你了。
隔没几日,他才在京城家中收到自己寄来的家书,然而,老子却再也看不到了。
虽然,用此事比作这事,怕是温老宰辅也要从墓里跳出来,但这两者都带给温良恭同样的心情——闷。
他都下定决心、包羞忍耻、愿意退让做这些事了,对方却不让做了,敢情是他来得晚了,觉悟得不够,老天才不给。
温良恭从柜中拿出《中庸》,把夹在里面的家书拿出,信笺已泛黄,边缘破旧,每年清明他总想着拿去坟前烧一烧,却每年都没这么做。
他望着家书默然半晌,忽地一笑。
罢了,烦闷无益,人生总要转念,既然皇上不想理他了那不正好,来去找点乐子。
温宰相把家书随便塞回书中,开门时恰巧与端茶进来的的吕管家撞上。
「老爷出门吗?喝个凉茶再出门呗。」哟!老爷进个书房就喜滋滋,莫非书中真有颜如玉?
「罢了,回来再喝。」
温良恭正要步出庭院时,眼角余光瞥见石桌上的绿豆糕,好似放了很久。
跟在他身后的吕管家便可惜道:「都染上灰了也没拿去吃。」
「日后理当不用替他们准备了。」
管家闻言虽诧异但也没多问什么,只淡淡说了句。
「哎,狗养久了也是会生感情的。」
■
温良恭一身青衣,风流倜傥,走在大街上佼佼不群,常引来行人多回头望几眼。
兴许是太久没外出风流了,温宰相故作矜持,对于街上男男女女未多搭话,但他名不虚传千眼千耳可没放过美人。
出关后第一发,得找个气质出众、美如冠玉、有点脾气、忒难讨好的那种——哎,这不就是那个人。
他远远看到那人的背影,便欢喜地快步上前,只相差几步之遥时,却发现他正与人话别。
「珀龄,今日多谢。」
「子宸,没能帮上帮,对不住。」
「没的事,你陪我出来喝茶解闷就是帮我了,那我先走了,回去还有得忙。」
孙珀龄站在大街上,看着那白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之中,他却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平常都不见你多看我一眼,今个儿却人都走了还望着,温某怎么不知道礼部夏主事长这么好看,让人能一看再看?」
孙监丞被温宰相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温、温宰相……」
「在外无需多礼,珀龄可有收到温某日前派人送过去的黄山毛峰?」
「下官谢谢温宰相,但下次不用如此破费。」
「对夏主事就那么亲切,对温某就如此客套……」温良恭眨了眨眼,「莫非珀龄对夏主事——」
「下官跟子宸只是同乡,私下有些交情罢了。」孙珀龄立刻冷着脸反驳,若是让温宰相知道他对子宸的心意,不知会被拿来利用还是拿来取笑。
「珀龄别这么防着温某,我又不会吃了你——」
温良恭伸手要勾他的肩,却被对方四两拨千金地闪开。
「温宰相莫要忘了,您正被四周看着。」
「那事已解决。」
他诧异道:「温宰相竟如此迅速?」
「哎,珀龄你别讲得温某总赶快一样,男人最怕就是被说快——」
孙珀龄不愿多理会他,径自往前走,温宰相若没了麻烦,就变成天下人都有了麻烦。
「珀龄别跑那么快啊,是那个人自己放弃了。」
「为何放弃?」为何要放弃拯救人世间?为何要把这妖孽重新放回来?
「温某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温良恭笑嘻嘻地话锋一转,「但温某却知道你在想啥,珀龄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说出来,也许温某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谁要跟你——」等等,若是这件事,温宰相或许真能帮上忙。
温良恭还等着享受对方如花拳绣腿般地叫骂,却只等到他端正着一张脸。
「温宰相,请您务必要帮下官这个忙。」
「珀龄你我的交情,要帮忙当然是可以,只是——」
温宰相用食指挑起美人的颔下之珠,妖言惑众地道。
「要帮到什么程度,就得看你的诚意了。」
此刻,孙珀龄终于明白了饮鸩止渴这四字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