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晚,温宰相坐在回府的轿上,头还有些晕沉。
昨夜徐公公领着太医们过来,一个喂他苦药,一个替他针炙,还有一个说他经脉不通得好好整一整骨,拉得他全身都快散了架。
若非太医们都不苟言笑,温良恭真要以为这些都是徐公公为了报复他所吩咐的苦刑。
「温宰相身子可好些?」
徐公公嘴里虽是关心的话语,但那语调、手势与态度,看在温良恭眼里却很是万分苛薄,宫里的人总能把这种把戏玩得灵活。
「已舒适许多,谢谢公公关心。」
「若已舒适,便请温宰相就此歇下,皇上嘱咐过了,让您在此一宿,还体谅你的辛劳,隔天早朝也免了。」
不用上朝他当然欢喜,但独自借龙床一宿,可谓大不敬,就算是他温良恭也做不出这种事。
「多谢皇上体谅,」他朝虚空一敬,「不过,温某既已恢复,便先行回府。」
徐公公轻飘飘地赏了他一个眼色,算你还懂进退。
不一会儿,轿已备妥,徐公公恭恭敬敬送温宰相上轿,临行还送了他一句话。
「温宰相,莫要怀宠尸位,身为人臣不可不争于君。」
返家的路上,温良恭一直在想这段话,且气不打一处来。
怀宠尸位,国之奸人也。
说到底,是皇上擅自要喜欢他、擅自想要奸……好吧,他是君子。总之,他什么都没做,这恶名却莫名冠在头上,遭受不白之冤。
再者,徐公公自己劝不了皇帝,便用「臣不可不争于君」来压他,要他跟皇上辩驳,莫要贪恋自己。这,哪有这样交办的事儿,自家的皇帝自家解决!
他歪头又想,不对,同在一国里,皇上也是他的皇上。
「罢了,算了,乏了。」
温良恭靠在轿里,脑海里反复思量的,却是那人剖白心思时的模样。
被人表诉情衷后不与回应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但方才他脑中一片虚无,紧接着,与皇上有关的回忆如波涛般拍打在目前。
回过神来时,那人已悄然离开。
——臣该拿您怎么办呢,皇上。
轿子倏然停下,外头的人恭敬地回报已抵温府。温宰相方下轿,吕管家便前来迎接。
「老爷,夏主事跟孙监丞在西厢房歇下了。」
温良恭猛地拍头,差点把这两人忘了!他依稀记得他们一同倒下,是否也中了春药?
他提着袍衫往西厢房走,边走边问道:「厢房里可有异样?」
吕管家不明所以地答:「并无异样,夏主事搀着醉酒的孙监丞入内后,便未有声响……老爷,怎么回事儿?」
「这……得看看才知道了。」
时值卯时,京城官员约莫这时早起,西厢房的房门竟也缓缓敞开。
率先走出门的是孙监丞,夏主事跟随其后,若再细看,两人手牵着手,浓情蜜意,不在话下。
——没办法忍受他得知真相后错愕的样子。
——若无法保证,我就不会承认。
孙珀龄,你说过的话全都摆哪去了?把手放开!不准在温府里你侬我侬。
纵然孙监丞从温宰相脸上读出了他的抗议,双方好比天上人间,孙天上人岂会将这温小人的坏脾气放在心上?
他色飞眉舞地说话,眼角的泪痣晶亮异常。
「温宰相,起得真早,一同上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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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御书房的内房里过夜,表白心意后,亦是见证自己的决心,原先还有些摇摆不定,然天子无戏言,说到做到。
这夜,他意外地睡得安稳,翌日早朝教训官员亦特别铿锵有力。
早朝结束后,皇上方踏入御书房,就看到贤王大剌剌坐在桌上,摇晃双腿等着领赏。
「哥!」贤王跳下桌跑到皇上面前,像只小狗似地热切期待肉包子。
皇上不紧不慢地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缓缓开口:「甚么时候回来的,怎没通知一声?可去探望母后了?」
「前日回到京城的,母后跟黛姐姐那儿都去了,」贤王仍不知死期将近,就坐在皇帝座椅的扶手上,「弟弟这是为了给你准备惊喜才瞒着的你啊。」
「真是惊喜。」
「我也觉得惊喜啊,哥竟然有了心上人,我还以为你谁都不喜欢呢!话说这位温宰相,我也觉得他生得好看——」
「小毓。」小毓是贤王的奶名,只有夸他或骂他时,皇上才会这么唤。
「哥你也不用太夸奖我,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并没有要夸奖你,看来是朕做错了,让你在山上习武却未让你习得人世道理。既然回来就别出去了,乖乖读书罢。」
贤王仓促错愕,「不,哥,我做错了什么?我绑错人了吗?早知应该三个都绑过来让你挑……」
皇上怜悯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便是最大的谬误吧,为兄失职,得好好再教育。
「你就在宫中反省反省,朕已替你慎选了三名老师——」
叫贤王关在屋里念书可比杀了他还痛苦,贤王连忙喊冤叫屈,赶紧供出其他共犯。
「是黛姐姐跟璃姐姐同我说的,她们还说温宰相会逃,得要用药。」
「你竟还想怪罪他人?后宫朕另有处置。」皇帝叹了口大气,「温宰相乃朝廷命官,随意绑走他可咎刑责,就算你是个王爷也不可如此!你在外可是如此不顾法纪,胡作非为!」
「臣弟知错了,请皇兄原谅,臣弟在外头很乖的,买东西都会付银子的。」见皇上真心动怒,贤王只得低头道歉。
「禁足免不了。」
「哥——」贤王哀嚎到一半,忽地思及某事,「对了,哥,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要办,你真的不能把我关在宫里啊。」
「啥事?」
「荫州的事。」
「朕不是叫你没事别跑去荫州么?」皇帝听到荫州便激动起来,只因荫州乃三王爷徽王所在之处,若是让他知道贤王并非因病休养,而是习武在外乱跑,不知他会有何作法。
「呃,我同师兄……不小心路过。」
「罢了,荫州发生何事?」
「赋税不照规矩,官员欺压百姓,还有暗中屯兵的传言……我为了救那边的百姓跟官兵打起来,虽是把他们打跑了,但百姓却怪我,说我拍拍屁股走了,他们日后却要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哥,我得救救他们啊,他们好可怜的。」
「你可有泄漏贤王名号?」
「没有没有!您的指示我谨记在心。」在外只有师傅知道他是贤王,连师兄们都不知道。
「还算机灵。」
皇帝低头思索一阵,看来这荫州一事得赶紧处理,得派个忠心耿耿、聪明机灵、八面玲珑之人——
「哥,你若要派人下去,可千万要让他带上我啊!我跟那边的百姓约好一定会回去救他们的,我若不回去可要失约了,失约之人是小狗狗。」
那人还得有办法照顾、教育这只小狗狗……可有这样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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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数日,皇帝唤上心腹左右宰相商讨荫州一事,命颜宰相严查屯兵传闻,另唤温宰相匿名下乡调查官员欺压百姓及重税一事,以及幕后可有人撑腰作梗。
「皇上这是要派臣下荫州?」
「朕器重爱卿,信你必能胜任此事。」
温宰相满腹疑惑,呃不,这……您才刚向我表白,就急着把我撵出京城?
「还有,贤王将随同爱卿一起前往,皇弟顽皮,还请爱卿多担待。」
——还要我帮忙照顾小孩儿,这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