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伤势如何,苏题春心里十分清楚,被马踩了一脚,骨头想不断都难。
她忍得满头大汗,唇肉都被咬烂,拉住萧策的衣角,微声:“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策这才收起眼中杀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苏题春抱出赛场。
樱娘因此逗留在宫里陪伴,没成想刚消停,皇太孙妃傅莹假借送燕窝之名,指桑骂槐的说了许多难听的。
“苏大人真是神通广大,为了殿下连命都可以不要,真是忠心耿耿啊,你说本宫要如何赏你,才对得起您的痴心?”
阴阳怪气的话刺耳无比,樱娘这才明白苏题春在皇宫里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可她又深知皇宫不是讲理的地方,在人走后,樱娘红着眼说:“大人,咱们回家养伤吧。”
苏题春安抚地拍了拍她颤抖的手背:“好”
回到苏家,樱娘命人找来大夫重新诊治,寸步不离的守候在苏题春身边。
唯恐她起夜不便,特意搬来与她同住。
夜深人静,缕缕沉香从炉鼎中钻出来,苏题春疼得冷汗涔涔,面白如纸。
“大人”
樱娘抱着人默默流泪,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苏题春骨头痛得在抽拧,可她一声都不叫,硬撑牙关,苦苦熬着。
她还不满十五岁,却比寻常男子都要坚强。
樱娘额头抵在她濡湿的鬓角上,湿哒哒的眼眸充满了心疼。
苏题春骨痛欲裂,疼得筋脉抽搐,身上薄衫早已经湿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麻木的松开牙关,疲惫的倒在樱娘怀中。
“嫂娘..”
樱娘神经紧绷,半刻不曾松懈:“大人,我在呢。”
她撑着一口气,气若炊烟,哑声道:“我记得..嫂娘刚嫁进来不久,有次电闪雷鸣,我实在害怕,就央求嫂娘抱着我睡。”
樱娘眼泪流不尽,更紧地抱着她瘦骨棱棱的身体,泣声:“我记得,那时你发了高烧,刚钻到我怀里的时候,身上滚烫的吓人。”
那年苏题春六岁,她刚嫁进门,见谁都发怯,平日连房门都不出,如果不是苏题春来到她房中,她连人生病了都不知道。
“我原先以为照顾孩子很麻烦,但大人却出奇的乖,喝了药之后就像猫似的窝在我怀里,抱着我喊娘亲。后来你叫我嫂娘,我心里乱地一塌糊涂,觉得又羞又臊,尚未生养过,就有了个你。”
追忆过去,樱娘眼角默默淌泪,声音变得又软又绵,掺杂怀念和别样的欢喜。
苏题春没一会就睡了过去,梦中想起六岁那年的场景,她趴在嫂娘软软的怀里,阵阵脂粉香从她身上传来。
次日清晨,苏题春从樱娘怀中醒来,半敞的领口里,酥胸微露,雪梨般水嫩的身上淤青遍布。
她表情凝重的坐起来,身边樱娘一下就惊醒了。
“大人还疼吗?”
苏题春没吭声,愣了愣,才摇头示意。
之后几日苏题春没事就在床上看书,萧策不断送来的珍稀补品,还命御医来探望。
这日御医来得早,樱娘还没起身就堵在了门口,她慌慌张张的穿衣,随便梳了发髻就要去开门。
“嫂娘就这样出去?”
樱娘停脚:“不妥吗?”
苏题春眼瞄着她腰上的束带,淡淡道“你系了我的官带。”
樱娘窘的脸红如血,手忙脚乱的开始解带,藏在左胸的心脏咚咚作响,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也顾不上什么失态不失态,急得满头大汗。
“乔御医,今日我不便见客,烦劳您向殿下回禀,就说我已无大碍。”
樱娘的手倏然停住,漾起波澜的眼眸慢慢沉静。
“是,那下官就先行告退。”
着急忙慌的樱娘把腰带拽成了死结,苏题春伸手慢条斯理地解开,樱娘表情木然,忘了反抗。
“好了”
樱娘面如火烧,背过身,默声穿衣。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京城就下了几场雪,虽然苏题春不在宫里,但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她却了如指掌。
这日丫头找来了几本新书,说是樱娘珍藏的宝贝,苏题春好奇,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书,刚倚在翻阅,旧黄书页中就飘出几片轻薄的片叶。
“不要..”
樱娘后脚进门,不过为时已晚,片片薄花落在被子上,格外显眼。
苏题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广玉兰花瓣,不过都已经干枯,边缘都发黄了。
“嫂娘若是喜欢,等来年广玉兰花再开,我便多送些给你。”
樱娘把花片如珠如宝的捡起,重新夹回书里:“不用,有这两朵,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从不贪图什么,不管是对花,还是对人。
苏题春望着又开始飘雪的窗外:“入冬了,想必长兄已经返程回京。”
闻声,樱娘如桃的脸颊骤然失色。
苏题春看出了什么,轻声道“过年还有一个月,年前我应该不回皇宫,嫂娘有事,大可与我说。”
“我...定护嫂娘周全。”
这是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说话结巴,但意思还是表达到了。
天寒地冻的严冬,樱娘心里竟然暖洋洋的,她抬眼偷偷望着苏题春,重重地点了个头。
只是,临近年关,苏代秋都没有回来,单等着小年那天,宫里突然来人叫苏题春去城门口接。
樱娘有些不解,以前在外打仗这么多年,也没说让人去接,怎么这次开了特例,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苏题春神色哀沉,好似猜到了什么,将身上的华服脱下,穿着件素色棉袍就出了门。
京城鹅毛大雪簌簌飘落,狂风浪雪染白了房屋瓦所,就在万家灯火时,苏题春接回了苏代秋的尸体。
“苏大人,我向您赔罪,是我没保护好副将。”
返程的将士只有不到叁十人,他们个个身负重伤,跪在雪中向苏题春请罪。
苏题春望着满身血污的长兄,扑面而来的风雪融化在她眼中,汇出水色:“路上发生何事?”
“大人,返程途中遭遇大食埋伏,他们都有备而来,手段毒辣,我们寡不敌众,副将就...”
苏题春踩着厚雪,一步一顿的走向苏代秋,被寒气催红的手,颤颤遥遥抚合上男人苦睁着的眼睛。
城中萧瑟,雪花在空中狂舞,犹如山呼海啸那般,苏题春站了许久,强势的块状雪絮将披风盖住,入目白茫。
苏题春自始至终都没流一滴眼泪,只是精疲力竭的哑声说了一句。
“长兄,终于不必再远行了。”
隔日,苏家的门前再次挂上白灯笼,冷冷清清的府邸,在欢欢喜喜的京城中显得十分突兀。
灵堂设在家中,纯白色的丧幡在堂前飘荡,樱娘身披丧麻,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苏题春在一旁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苏家有丧,连朝中的王爷,伺候皇上的公公也前来吊唁,自大酉建朝以来,还没谁有过这份待遇。
苏题春里子面子都顾得很周全,虽然是头一次处理,但也面面俱到,她心里很清楚,这应当是苏家最后的风光了。
丧礼结束,年也过去,她也该回宫了。慧娘熬了几个通宵做出的衣裳,在临行前一晚给她打包好。
天刚蒙蒙亮,苏题春就被皇太孙召回宫。
樱娘寸步不离地送着她,鬓上一朵白花充斥着悲伤,她将年前做好的披风给苏题春拿上:“大人,路上保重。”
她声音发苦,但却不是为了苏代秋,更不是为了自己。
只因为,活着的人,命最苦啊。
虽然苏题春一泪未落,但她心里明白苏题春心里有多疼,苏代秋是苏家唯一的男丁,也是最后的希望,这么一走,可想题春有多难过。
樱娘张口想多嘱托几句,奈何欲语泪先流,站在门前,哽住了嗓子。
苏题春跨马在门前,双目凝睇着她:“长兄不在了,从今以后,我便是嫂娘的依仗。”
樱娘情难自已,眼泪簌簌打湿衣襟,朝着苏题春遥遥拜别,挚情如海。
“樱娘,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