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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说”——在空军文学创作笔会上的讲话摘要(1 / 1)

去年夏天,有一次参加一个活动,我和空政创作室同事、诗人简宁同乘一辆车子。路上聊起我的新作品《马上天下》,简宁热情洋溢,谈笑风生。但是后来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简宁讲着讲着,进入了哲学状态,两眼望着远处,烟卷举在鼻子和嘴巴之间,旁若无人地嘟囔了一句:“太不像话了,一个没有多少文学准备的人,居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实事求是地说,简宁的困惑,也是我本人的困惑,甚至是很多人的困惑。反思了大半年,我琢磨出头绪了。一个没有多少文学准备的人,有时候也能写出比较好的小说,可能的答案是,得益于经验。经验是什么,望文生义地解释一下,经验就是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积累的经历和体验,这种体验不是以逻辑概念储存在我们的脑海中,而是像盐粒一样渗透在我们的血液之中,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本能地、无须刻意寻找地涌现出来,带动你手中的笔尖前进。第一个问题:小说是什么?小说这个概念,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没有找到答案。我还是望文生义地解释,小说是相对于大说。大说是哲学家、政治家、历史学家和其他社会科学家的任务,他们站在宏观的、社会的、历史的高度,他们要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什么样的。而小说家,是站在微观的立场上,关注的是微小个体的、那些发生在生活中的小事,表达作者的人生观、道德观和价值观。所以我说它是用形象诠释抽象。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写小说?我的判断是,至少有两个原因,促使我们走上小说创作的道路:是我们曾经阅读的那些小说和由小说衍生出的文艺作品,让我们感受到小说艺术的美妙和神奇,唤起我们的共鸣,使我们产生了敬仰的心理,因此愿意成为这门艺术的一名信徒;二是生活中有一些特殊的人和事激活了我们的审美本能,使我们产生了从生活中提炼、加工、升华我们的感情,并进一步照亮生活的冲动。如果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谋生糊口、实现人生价值的需要。当然,后一个原因不是孤立存在的,为当小说家而写小说,把写小说仅仅作为一门技术和一门机械性的工作,是不太可能写出好小说的,除非他在干技术活的过程中领悟到小说艺术的真谛。第三个问题:写小说要具备哪些条件?有人说,写小说需要天赋,这话我同意,但也不是绝对的,所谓天赋,有先天的,比如作者的性格、习惯,但更多的是后天形成的,如环境的影响、经历、受教育程度等等。但是最重要的是兴趣。我认为,只要有兴趣,沉浸其中,苦中作乐,很多先天不足可以得到后天弥补。一个写小说的人,必须具备以下几种能力。一是想象力。想象力就是虚构的能力。人类是以两种形态生活的,一种是可视的外在行为,一种是不可视的内心世界。就是这两种形态给小说提供了可能,即根据人的外在行为去捕捉、感受、判断和描述人的内心世界,把人员变成人物,把事件变成故事。如果我们把人类的外在行为理解为真实的话,那么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虚构的部分就是小说。事实上,不仅是文学,在其他学科领域里,包括自然科学领域,虚构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在人的所有的能力当中,想象力是最伟大的精神力量,没有想象力,就没有飞机,没有舰艇,没有《西游记》,没有想象力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个人认为,《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是中国最有想象力的作家,也是一个科学的预言家。《西游记》里所有的超人的想象,在今天都已成为现实,比如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千里眼顺风耳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的预见性也是很重要的,他能从历史和现实这两个点上,连出一条直线,扫描到未来。文学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部作品的成败得失,归根到底就是看高出生活的那一部分,也可能就是虚构的那一部分。二是洞察力。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就读的时候,曾听一位学者说过,历史学家停笔的地方,可能正是作家应该敏感的地方。生活的源泉每个人都有,但是,只有少数人从源泉里面提炼出小说。那是因为,作家有着不同寻常的洞察力,有一颗敏感的心,能够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九十年代中后期,我为一位老将军整理回忆录,在回忆一次著名的战役的时候,他对手下一名师长进行了高度评价,末了,他情不自禁地来了一句:那个白匪!因为那个师长是红军时期从直罗镇战役中俘虏过来的。后来我采访的那位师长,虽然对老上级充满了敬佩之情,但是末了他也来了一句:某某某对我很好,但是只要是硬骨头,他就交给某某某,我只能助攻。这两个人无意间流露的情绪,回忆录里不好表现,但它恰好是小说家要关注的重点。此后几年,我一直在回味他们的话,猜测他们的关系。他们那种既亲密并肩战斗、同时在内心深处又隐约争斗的生活真实,为我的《历史的天空》提供了人物关系新的模式和丰富的故事基础,于是乎,梁大牙、张普景等人的形象在脑海里就有轮廓了。他们在革命战争中同敌人战斗,同本阵营的对立面战斗,互相战斗,他们在战斗中成长。到了最后,他们自己同自己斗,自己战胜了自己,一个全新的形象就像太阳一样冉冉升起了。从那两位战争人物的回忆中,我捕捉到了正史不可能深入的、也不可能表现的人物内心的隐秘活动,从而对人物的本质有所洞悉,对战争人物关系有了新的理解,才写出了几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再举一例。有一部长篇小说叫《沧浪之水》,这部小说后面有点啰嗦,但开篇有一个细节非常精彩。一个研究生毕业了到卫生厅报到,接待他的是一个本科生,本科生对新来的研究生有点傲慢。受自尊心驱使,这个研究生向本科生介绍自己情况的时候,在简历上标注自己是某某名牌大学研究生的那行文字的下面,用手指特意划了一下,这是研究生对本科生的反抗或者说挑衅。但是,本科生也做出了反抗,他的反抗就是故意不去看研究生特意强调的那行文字,而是漫不经心地淡淡地说,放那里吧。研究生以后每每想想这个细节,就羞愧难当,因为在那次不动声色的较量中他的自尊受到伤害,而且是自己造成的。就是这个细节,使两个人物的形象在极短的篇幅内便栩栩如生。贯穿这两个人终身的争斗,就是从这个细节拉开的序幕。这个效果,与其说是作者虚构的,我更相信它是真实的事情。可惜的是,生活中有很多这样极具艺术审美价值的细节被我们忽略了,值得庆幸的是,生活中仍然有很多、更多的这样的细节等待我们去发现、去捕捉。小说之所以是小说,或许就是因为它可以小中见大,以微观映照宏观,影响宏观。三是鉴别力。一个作家,写出的东西是个什么品位,这与作者的世界观道德观和价值观有关。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作品,任何小说作品都能体现作者的立场,就连《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的童话,里面也蕴含着丰富的思想,譬如同情、惋惜、期待等等。尤其是军事题材的小说作者,因为我们创作的领域具有更强的社会性,所以更需要提升思想境界,高举真善美的旗帜。写小说是需要见识的,也需要社会责任感。我不太喜欢那些对审丑津津乐道的作品,比如对于**无孔不入的描写,对于人的具体的动作尤其是不具有审美价值的言行不厌其烦刻画的作品,就像我们描述吃饭,没有必要把舌头和牙齿的动作写得淋漓尽致。前几天我看一篇回忆文章,美国的一个摄影师回忆他的九十三岁的父亲临终之前的三年,他一直陪同在老人身边,在描述了他的诸多观察之后,他突然来了一笔:他还表现为一个“色老头”,老人家对儿媳妇的穿着很感兴趣,赞美她的身材,还建议她穿超短裙。老人家色迷迷地看着儿媳妇。这段回忆,也涉及性,还涉及伦理道德。可是我看这段文字,丝毫没有龌龊的感觉,我觉得我被他打动了。显然,这个摄影师发现了人生中的一大隐秘并且把它用恰到好处的方式表现出来了。与此相映成趣的,有一部电影,《西西里美丽的传说》,开场就是一群少年,在沙滩上远远看着一个美女,袅袅娜娜地走来,孩子们的眼睛直了,其中有一个镜头,一个孩子身体某一部位发生了变化。这个镜头,也涉及性和伦理道德,同样没有让我们感到龌龊。回想一下,我们不是也有这样的经历和体验吗?作品表达了我们最渴望、最困惑、最想搞明白、最想表达的情感。这两个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孩子,揭示的是性心理而不是性行为。老人的“色”意识和孩子的肢体语言表达的是心理变化,不仅不丑,而且有美感,因为它触动了我们心中最敏感的部位,命中了我们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文学的功能是什么,就在于在我们生命的细微之处发出细微的声音,然而又能牵动我们排山倒海的感情。文学对这个社会、对人类文明的作用,也许,就在于它会越来越深入地、越来越精确地剥开社会强加于我们的包装,而将我们的隐秘展示在阳光之下。当然,我们还会有新的隐秘,这就是文学永远不会消失的理由。四是创新力。怎么才能做到创新呢?我的笨办法是多读,你要想知道什么是新的,必须首先搞清楚哪些是旧的,所谓“温故而知新”。我有一个观点,读书读书,“读大于书”,意思就是读出书以外的东西,对书籍进行深度开发。读书的过程就是感悟的过程。我们阅读那些优秀的经典作品,往往就是读出一种感觉、一种境界、一种体验。当你站在别人的肩膀上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比别人高出一截,那就叫脱颖而出。简宁为什么表扬我的《马上天下》?就因为里面有个战术专家陈秋石,这个人因为不愿意打仗才学会了打仗,这个人以他的怯懦行为展示了他的勇敢,对于世人来说,这是一张全新的面孔。我从别人的作品里见过太多的与生俱来的英雄,我偏要塑造一个胆小的英雄,因为这才可能是真实的英雄。当代中国战争文学,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概念化脸谱化历程,到了《高山下的花环》《西线轶事》等,受苏联卫国战争的影响,从情感到人性的复归,再到意识和潜意识的发掘,已经向人类的灵魂深处挺进了。谈起创新,可能会有一些误区,认为创新就是标新立异,甚至就是故弄玄虚。我认为真正的创新还是体现在对书写对象的深层理解,把那个人写得越像那个人,把那件事写得越像那件事,创新就在其中了。我们读过的那些经典文学作品,那些让我们记住的人物,都不是老面孔,因为他们“只像他自己”。王光英在谈到企业成功秘诀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转,用在文学创新上,同样适用。五是表现力。对于作家而言,表现力就是作者驾驭作品的能力。表现力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往往是由上述几种能力决定的。具体地说,表现力就是技术含量,对于人物个性的把握,各种修辞技巧的运用,故事结构的谋局布阵,情节细节的组合编织,甚至包括语言风格特色,还有作品的思想高度思想含量时代特色等等。这种能力的表现形式是外在的是技术性的,但是实质上却是一个作家的看家本事。怎么提高表现力,我不知道有没有诀窍,我的路数就是多写。套用鲁迅的话说,世上本无小说,写的多了,自然就成了小说。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创作路径,我的习惯是用人物带动故事,比如《历史的天空》,最初就是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因为娶不上媳妇,发奋图强,终于成功。我把这个人放回到战争年代,我把他命名为梁大牙,然后设计一个女人不愿意嫁给梁大牙,宁肯上吊,梁大牙的一辈子就因此改变了,他要改变自己的活法,他后来的所有的成功都起源于他要征服这个女人,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也有一些作品,是用故事带动人物,比如《第四十一个》里的玛柳特卡,始终都是被爱和恨这两种交织的感情折磨着,爱和恨快把这个女人撕成两半了,她是跟着故事前进的;再比如《象棋的故事》里的B博士,首先是他遇上了法西斯,他的人生轨迹就不由自主了,通过法西斯的摧残成长为一名象棋高手,这个人物也是跟着故事走的。还有的时候,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甚至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我们产生灵感,脑子里会出现一个形象,然后我们的思维紧紧地跟在这个形象的后面,注视着他,分析着他,久而久之,他的故事就在我们的脑海里成形了。写作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写作同战争一样,需要有一颗坚强的心。在座的都知道我出版过不少作品,可是有一个情况你们未必清楚,比作品数量你们可能比不过我,比退稿的数量你们也一定比不过我,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接到的退稿可以以麻袋为单位,我为退稿承受的苦难不比海深,但是一定比你们深。开句玩笑,要不是心理素质好,我恐怕三十岁之前就成了抑郁症患者或者上吊了。可是我没有成精神病,也没有上吊,我挺过来了,还能正常地跟大家坐在一起探讨写小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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