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归。
云海楼的火也烧了一夜。
清早,天色蒙蒙亮。
宾利驶入碧玺公馆大门。
距离数米,14号院的庭院站着一个女人。
范助理提醒梁迟徽,“是方京儒的女儿。”
后座的男人在打盹儿,闻言睁开眼。
方安意雪白的长裙,黑长直,挎着托特包,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未经风霜世故的大小姐。
梁迟徽是真不喜欢这种姑娘。
他在男权世界里摸爬滚打,习惯了和人情世故、尔虞我诈打交道,太单纯,保护得太好的姑娘,对他是折磨。
知世故,而不世故。
纯净又历经沧桑劫数的女孩,无与伦比的触动他。
梁迟徽渴望亲手打败她的悲剧,将自己遗憾错失的东西弥补在她身上,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最强大的依靠。
梁家的男人是一样的。
有独特的需求。
他叼着烟,下车。
方安意注视着他朝自己走来,有恍若隔世之感。
上星期在宴会上刚见过他,短短数日而已,他好像变了。
愈发风姿绰约,气度翩翩了。
她失着神。
直到梁迟徽伫立在她面前,那辆车悄无声息地泊在车库,她怔怔地,“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没敲门吗。”
“我摁门铃了...没有人。”
保姆去买菜了,梁迟徽叮嘱过保镖,除了林太太、郑太太,即使梁璟登门,他不在家,照样不接待。
保镖懒得和方安意沟通,索性不搭理她。
“有事吗?”
方安意牢牢地攥紧背包链条,“我有大事找你。”
梁迟徽打量她,片刻进门,她跟在后面。
上楼途经主卧,他放轻了步子,示意方安意也轻点。
她瞥那扇门,“何小姐住在里面吗?”
“嗯。”
方安意猜到了。
不甘心罢了。
侥幸罢了。
他有同居的未婚妻了,她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梁迟徽拉开窗帘,晨雾和阳光一并洒入。
“我爸爸凌晨在书房打电话,省里马上动梁家了。”
男人侧过身,静静看着她。
“你父亲和谁打电话?”
方安意捏紧了手中的纸袋,“和办公厅的上级。”
长久的沉默。
“动梁家...”她谨慎,“是动你和梁伯父吗?”
梁迟徽夹着烟,若无其事吸了一口,“为什么不是动梁璟和梁纪深?”
方安意无话可说。
男人闷笑,“因为他们是好人,我是坏人?”
“我不认为你是坏人。”
“可你先排除他们了。”梁迟徽的脸淹没在浓雾的深处,“你怀疑对了,是动我和我父亲。”
方安意的手蓦地一松,牛皮袋掉在地板上,封口滑出一张长方形的票。
梁迟徽目光也定格那张票上。
“我...买了船票,去外省的,港口的工作人员不检查这艘船的乘客,直接放行。”
他皱眉,“什么船。”
“市里考察团的船,七天六晚。”方安意蹲下捡起票,递给他,“经停四个省,十五座城市,总有安全的地方。”
梁迟徽目光移向她面孔,“你怎么买的。”
她支支吾吾,“我爸爸在考察团名单,我妈妈陪同...”
“你盗取了你父母的名额,是吗。”
方安意一言不发。
“哪天?”
“明天。”
梁迟徽笑了一声,“方小姐,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方安意慌极了,“我自作聪明惹你不高兴了吗?”
“不。”他站姿笔挺,逆着一束灼白清亮的光,“多谢你。”
她长吁口气,“你逃吧。”
“我逃什么?”梁迟徽笑声加重,“我顶替了你父母的名额出省,东窗事发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方安意摇头,“票是丢了...”
“恰好丢在我手里,你父亲的上级会相信吗?”
她仰起头。
四目相对,梁迟徽把那张票塞回方安意的包里,“我让助理送你回方家。”
范助理在走廊听到召唤,推门而入,“方小姐,我送您。”
方安意望了一眼他,又望了一眼船票,“你不要吗?”
他仍旧含笑拒绝,“不需要。”
梁迟徽使了个眼色,范助理催促,“方小姐,请吧。”
“我之前问过你,那时你不了解我,你现在应该了解我的真心了。”方安意鼓足勇气,“我再问你一次,假如没有何小姐,你会选择我吗?”
梁迟徽没任何犹豫,“不会。”
尽管方安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不会”两个字涌入耳朵,她心尖还是揪了揪。
“理由呢。”
男人掸了掸烟灰,心思似乎飘远了,只敷衍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小姐和你是同道吗?”
“不是。”
方安意眼底的疑惑和希冀,全部黯了,“并没有所谓的道不同,只有没眼缘,不喜欢,对吗?”
梁迟徽彻底掐灭了那支烟,“对。”
方安意噙着泪苦笑,“我懂了。”
书房门掩住。
梁迟徽坐下深思。
凌晨秘密开会,动梁家。
二房在泰国的资金流水势必是瞒不住了,十有八九,梁延章、倪红、佟二之中的一个人招供了,甚至是三个人一起招了。
梁迟徽面无表情,在晨光里续燃了第二根烟。
......
何桑醒来时,墙角的椅子上笼罩着一抹暗影。
她凝神,仔细辨认,颀长英挺的轮廓倚着扶手,窗纱缝隙透进的光掠过,轮廓终于动了动。
“睡饱了?”
何桑一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错愕不已,“十一点了,你待多久了?”
“一上午。”
何桑撑着床沿起来,“我睡了一上午吗。”
她头晕,起得猛了,又栽倒在床上。
梁迟徽走过去,抱住她,枕在自己胸口,一寸寸梳理她凌乱的长发,“肚子还疼吗?”
何桑略微收腹,感受了一下,“不疼了。”
“昨晚难受吗?”虽然梁迟徽厌弃孩子,但确实尽职尽责了,起码在明面,承担了名义上的丈夫和父亲应有的义务,衣食补品、生活环境一律是无可挑剔的优渥。
几百块一斤的水果,几万块一斤的燕窝,剩下吃不了的,统统给保姆吃了,她一定食用当天特供的,现煮的。
“好多了。”
梁迟徽一手揽住她,一手在她头顶摸索,“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你会珍视吗?”
何桑一僵。
男人耐着性子挽起她长发,仿佛云淡风轻,又仿佛格外执着,“会吗?”
她吞咽唾沫,压一压心头的不详,“会。”
“我一向深恶痛绝背叛我,欺骗我。”梁迟徽停顿了一秒,“不过你欺骗我,讲一句美好的甜言蜜语,我很享受,很乐于听。”
何桑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他梳完,满意欣赏着成果,“我新学的盘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