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经商兵法胡雪岩的做法,其实也就是我们今天常常说到的做人的工作要动之以情的原则。动之以情,要人相信你的情是真的,自然要示之以诚。事实上,胡雪岩如此相待嵇鹤龄,虽然也是为了说服他而“耍”出的手腕,但在胡雪岩的心里,也确实有真心佩服他而诚心诚意地要结识他的愿望。《孙子兵法》在谋划战术方面,特别忌讳去硬攻而不巧攻,因此,自有一套以攻代守、以守代攻的交战兵法。这个兵法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取得胜局,而寻找到一条有利的出路。对胡雪岩来说,一份友情可以变为你的一条出路。要与别人有好的交情,归根到底要待人以诚,即让别人知道你诚心诚意地期望得到帮助,你也一定会重视人才而不会委屈了他们。嵇鹤龄和胡雪岩能够成为朋友,甚至以一个读书人的身分,而且还是一个有几分实实在在的傲气的读书人的身分,与胡雪岩这样一个只知道“钱眼里翻跟头”的商人结为拜把兄弟,就是因为胡雪岩倚重他且实心实意帮助他而显示出来的感人的诚意。嵇鹤龄书读得相当不错,走“大比”之途却只得了个“候补”知县的职衔,很有些怀才不遇,加之性格耿介,与浙江官场那些握有生杀大权的官儿们又格格不入,因此一直也就遥遥无期地候补着。王有龄得到湖州知府实缺的同时,也得了督抚黄宗汉交办的另一件难办的差事:平息新城县饥民造反。王有龄根据实际情况,确定了以抚代剿的策略,因而需要有一个能够担当此任的人前往新城。排来排去,这个人非嵇鹤龄莫属。但嵇鹤龄不去。嵇鹤龄不予合作,一方面是妻子新丧,面对妻子留下的无人照看的一双儿女,心情本就十分抑郁,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他一直候补,全无进项,已经落魄到妻子的丧事都是靠典当衣物家具筹钱料理的,心中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好事与他无缘,而如此难办的差事却想到了他,他就抱定了个宗旨:即使自己有能力也有把握将这件事情摆平,也决不去为此效劳。为了帮助王有龄,胡雪岩自己出面去做嵇鹤龄的“说服”工作。胡雪岩做工作的方式也很特别。他不是用通常的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甚至开始都不做任何应酬结识的客套。嵇鹤龄妻子新丧,还在“七七”之内,他备好香烛纸钱一应祭品,不等通报就“闯”进嵇家,摆出香案,十分真诚地拜祭嵇鹤龄的亡妻。与此同时,他又赎出了嵇鹤龄为料理妻子丧事当出的衣物家什,让当铺送到嵇家。嵇鹤龄知道胡雪岩是王有龄倚重的人,刚刚见到他时还心生戒备,但在胡雪岩一番事情做完之后,不仅戒备防范之心尽数解除,相反还对胡雪岩生出一种由衷的佩服。胡雪岩此举的确厉害。他这样做来,有两个不可忽视的作用,第一,从感情上打动嵇鹤龄。嵇鹤龄丧妻未久,除不多的几个气味相投的知己朋友之外,还没有多少人来吊唁,胡雪岩对于他的亡妻的真诚祭奠,以及由此见出的对于嵇鹤龄中年丧妻的不幸的同情,一下子就打动了他。第二,帮在实处。嵇鹤龄一直没有得到过实缺,落魄到靠着典当过活的地步。而且,更绝的是,胡雪岩知道嵇鹤龄有一种读书人的清高,极要面子,是决不肯无端接受自己的馈赠的,因此,他为嵇鹤龄赎回典当的物品,用的是嵇鹤龄自己的名号,并且言明,赎款只是暂借,以后嵇鹤龄有钱归还时,他也接受。这样,不仅为嵇鹤龄解决了实际的困难,而且也为他争回、保住了面子。有此两端,我们也就难怪嵇鹤龄这样一个十分傲气的读书人,会对胡雪岩这一介商人的行事作为刮目相看了。胡雪岩的做法,其实也就是我们今天常常说到的做人的工作要动之以情的原则。动之以情,要人相信你的情是真的,自然要示之以诚。事实上,胡雪岩如此相待嵇鹤龄,虽然也是为了说服他而“耍”出的手腕,但在胡雪岩的心里,也确实有真心佩服他而诚心诚意地要结识他的愿望。胡雪岩虽是一介商人,但他也的确时常为自己读书不多而真心遗憾,因此也十分敬重真有学问的读书人。从这一角度看,胡雪岩对于嵇鹤龄的真诚,也是不容怀疑的。后来为了解决嵇鹤龄的困难,他还亲自作伐,将王有龄夫人的贴身丫鬟嫁给了嵇鹤龄。他们两个人也结下了金兰之好。胡雪岩在和米行谭柏年的较量中,巧设连环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为钱庄挽回了损失,而且得到了谭柏年这个不可多得的经营人才。从此,胡雪岩的事业更加如虎添翼。在米行中,谭柏年不是老板,胜似老板,真正的老板名石三官,远在苏州乡下,是个纨绔。父亲死后遗下一大笔财产,又继承了年代颇久的一家老米行。石三官喜欢斗鸡走马玩蟋蟀,疏于生意买卖,便把米行一切事务交给舅舅谭柏年,委托他全权处理一切,连账本也不过目,每年只须按时交付赚来的银子,便不过问。谭柏年得了授命,仗着长辈关系,在米行中行使老板权力,对伙计十分苛刻,店里上下没有一个不惧他的。有一次谭柏年吩咐备轿,他要去“福轩”客栈会一位重要的客商。一路上,谭柏年脑中飞快盘算,思考见面时要做的事。今岁苏州乡下风调雨顺,谷米丰收,隆昌米行趁机敞开收购,仓房里囤积了上万石新米,需要寻找买主。谭柏年干米行生意,屈指算来已有30多载,精通业务自不必说,做米生意的个中奥秘亦了如指掌。论谭柏年的资历和才干,本可以开一家米行,做真正的老板,但命运偏偏与他作对,家道本属小康,一场突如其来的兵火,房屋财产付之一炬,沦落到给人帮工的地步,慢慢爬到米行档手,所靠的几位老板相继破产,谭柏年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断寻找新的避难地。幸而上苍有眼,天不灭曹,外甥石三官聘用他做“隆昌”档手,无比信任。谭柏年蛰伏多年的念头又萌动起来。尽管在隆昌,大小事情他说了算,但还不是真正的老板,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必得如数交给石三官,他心里就发痛。外甥待他不薄,年俸可观,外加不少红利,但终究不是自己的米行。谭柏年打起“小九九”。要做老板,得靠自己的手段,账目上做手脚,略施小计,石三官看不出来,这里头揩的油,抵得上两三个档手的折薪。但雕虫小技,难成大器,真正大把捞进的机会在于存米销出的方式。谭柏年此刻便是寻找这种机会。昨日,山东米商潘家祥抵达上海,谭柏年闻讯前去码头相迎。他俩是老相识,言谈之间,谭柏年得知对方有意要在上海收购大批谷米,运往北方。此前,潘家祥见到《申报》刊登快讯,知道齐鲁适遇大旱,庄稼歉收,急需赈米救灾。两相印证,潘家祥肯定要做一笔大生意。上海米行林立,各家竞争激烈,这块肥肉到底落入谁家之口,尚难料定。谭柏年决意拼力一争,做成这笔生意。凭经验,谭柏年知道潘家祥本钱雄厚,不屑于做零碎买卖。与小本米行锱铢必较,费力淘神,且不能满足需要,能看得上眼的大米行,在上海不过三五家。谭柏年把几家米行加以排列,估量实力,隆昌属前三名,可以力争。谭柏年同样喜欢做大买卖,报损率高,回扣可观,一笔生意下来,除了应付石三官,自己还能落下一笔银子。谭柏年正胡乱想着,不觉已到客栈,直入厅内,潘家祥在烧烟泡过瘾。一套金制烟具,看得谭柏年眼热,他就势用一根银针挑起一颗上等云南烟泡,在灯火中烧得劈啪作响。待火候到时,填入琥珀镶嵌的金烟枪内。潘家祥也不谦让,嘴凑近烟嘴,呼呼猛吸,只见进气,不见出烟。末了,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牛饮一气,才缓缓出气,却不见半点烟雾逸出鼻孔。这种吸法,把气用茶水压在肚中,最为过瘾。潘家祥挪动肥胖的身躯,把烟枪递给谭柏年,示意他吸一口。谭柏年吞一口唾液,心里想吸,却不敢放肆,摇头谦让。烟客都有洁癖,自己的烟枪让别人吸,掺了异味,易引起不快。潘家祥见他懂规矩,很赏识对方乖巧,便不强求,继续咕噜噜吸下去,一连烧了几个烟泡,才过足瘾,长喘一声,很满意地起身,说道:“柏年兄,怠慢了。”
谭柏年听他呼自己为“兄”,极亲近的表示,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碍事,不碍事,打扰了潘公,实在抱歉之至。”
两人寒暄一阵,才转入正题。谭柏年告诉潘家祥,隆昌米行存米充裕,质量上乘,只要价格合适,完全可以独家供给,满足对方需求。潘家祥颔首表示赞同,他与谭柏年已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所言不虚,可以作为合作伙伴。末了,谭柏年提出可否草签协约,确定具体价码,并且希望能沿袭去年旧例成交。潘家祥却没有过去那样爽快,他眯着双眼,沉吟不答。今年米市行情,潘家祥早有了解。俗语云:苏湖熟,天下足。江南本年,米价下跌,各家米行,争相抛售新米。潘家祥初到上海,说客接踵而至,已有五六家米行档手前来洽商,价格都很优惠。潘家祥不动声色,亦不轻言许诺,处于观望之中。“隆昌”是大米行,与谭柏年打交道不能太虚假,须以诚意为信用。潘家祥挪挪身子,靠近谭柏年,做出亲密状,道:“柏年兄,贵行的实力,我当然清楚,亦愿成交,只是货比三家,今年米价下跌,已有人愿以每石少5钱银子的价码,大量抛售新米,柏年兄似已迟了一步,实在抱歉得很。”
谭柏年吃了一惊,谁捷足先登,这么快就抢在头里了?他眼珠一转,摇摇头:“潘公莫非是在同我开玩笑,以潘公的胃口,上海米行同业中,除了隆昌,谁还有能力满足潘公?恐怕是空头协议吧,潘公切莫轻信于人,以致上当受骗。”
“不会的,”潘家祥掏出钥匙,打开一只精巧的外国银制保险箱,拿出一张契约:“柏年兄不是外人,索性告诉你实情,与我签约的,是大名鼎鼎的杭州富商胡财神。”
谭柏年只瞅了一眼纸上“胡雪岩”三个字,便明白对方说的是实话,敢于把这事告诉他人,证实这桩买卖已铁板钉钉,笃定泰山,不会生变故的。谭柏年霎时充满失望之感,心里暗骂:去它妈的,姓胡的小子忒狠毒,竟把手伸到上海,虎口夺食!胡雪岩在浙江把持海运局,改漕运为海运,干得相当成功,商界尽人皆知。但没想到他会在上海米行中抢生意,谭柏年事先排定的上海各家米行名单中,偏偏没有想到过胡雪岩。这是因为胡雪岩的海运局主要收购谷米北运,与潘家祥干同样营生,而非售米。这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令谭柏年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按他的筹算,隆昌米行的存米全部出手,他至少可得2万银子的外快,而今却打了水漂儿,怎不叫谭柏年椎心般刺痛。谭柏年痛恨在心,却不露形于色,淡淡一笑,做出不屑的神色,说:“胡雪岩向来只做买进的生意,怎么这次会抛售谷米,真是奇怪得很。”
潘家祥道:“我只要他满足我的需求,执行协约,管他买进还是抛出。”
“恐怕有些不对头,”谭柏年侃侃而谈,“据我所知,浙江海运局每年负责在江南收购谷米,向北方官仓输运,有时采购过量,超过运输能力,便囤积下来,年复一年,形成陈米,现在卖给潘公的,恐怕不是新谷吧。”
“哦?”
潘家祥警觉起来,陈米和新谷,价码大不相同,并且官仓的陈米,花样百出,老鼠屎、砂粒、砖渣掺杂其中,以次充好,买家还不能挑剔,否则以“诋谤官府”论罪。潘家祥做米生意多年,如何不晓得其中蹊跷?之所以和胡雪岩签约,一则知道他的信用,在商界口碑甚佳,二来言明是新谷,不会有陈米的弊端。眼下听谭柏年一说,倏然心紧。“你说的可是当真?”
潘家祥目光如刀,直刺谭柏年。“生意场上无儿戏!”
谭柏年斩钉截铁道:“胡雪岩与官府关系密切,可谓千丝万缕,动辄有抚督做后盾,一般商家惹他不起,倘或以陈米充新谷,潘公即使上当,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岂敢与他理论?潘公须三思而行。”
谭柏年又加了一把火,烧得潘家祥焦躁不安。他决定毁约。“柏年兄,多谢你的好意提醒,险乎上了圈套。”
潘家祥感激涕零,同谭柏年谈起购买他的存米事宜。胡雪岩很快得知潘家祥毁约的消息,他不因为对方愿付一笔罚金而高兴,反而陷入莫名的烦恼之中。潘家祥听了谭柏年的挑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胡雪岩此番抛售大米,的的确确想做一次米行生意。生意若要做活,必出奇招,改变套路,抓住机会,才有所获。海运局向来只购不粜,给人印象属官办机构,赢利不多。今年浙江谷米丰收,米价狂跌,胡雪岩知道北方连遭旱灾,粮食紧缺,于是当机立断,一改通常惯例,大量收购新谷,寻找米商脱手,打一次奇袭战,赚一笔银子,再转入常规运作。在这次行动中,胡雪岩迫切需要寻找大宗买主,迅速成交,否则拖延日久,与同行产生竞争,难以脱手,待到海运季节一到,只得启仓北运,剩下的谷米只好囤积翻年,落个鸡飞蛋打一场空。所以胡雪岩必须卖了新谷腾空谷房,再购谷米应付海运,计划才算圆满完成。潘家祥的毁约,令胡雪岩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倘若再传到圈内人中间,有损他的信用。潘家祥系山东富商,垄断了北方民间粮米市场,在商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而胡雪岩向来以诚为本,视信用为生命,如今不能取信于潘家祥,有何面目见商场同仁?胡雪岩打定主意要为自己的利益而战,他很快派出眼线,收集情报,不日便有回报:潘家祥已同“隆昌”米行签订了新的协约,向谭柏年收购新米两万石。“原来是他!”
胡雪岩恍然大悟,他对谭柏年并不陌生。有一年,浙江谷米歉收,朝廷严令浙江海运局限期运送谷米,以解北方燃眉之急。紧迫之际,胡雪岩曾向“隆昌”购买一批谷米运送北方,彼此有了交道。此刻,胡雪岩努力回忆同谭柏年的交往,试图从中寻找可资利用的蛛丝马迹。俗语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胡雪岩在商场征战半辈子,极善于抓住对手的弱点和疏失,予以痛击,无往不胜,十分灵验。凭他的直觉,谭柏年身为隆昌米行档手,老板不在店内主事,他必然营利舞弊以售其奸。天下谁人不愿当老板?世上哪个不爱金钱?石三官放任谭柏年做主张,岂无肥私劣迹?胡雪岩搜索枯肠,细细回想那笔交易的每一个情节。如果换成其他人,早已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但胡雪岩毕竟是胡雪岩,他记忆力惊人,如电火闪烁,忽然记起一个情节:当时同谭柏年讨价还价时,谭柏年并不在意谷米的价码,只是要求按一厘二的回扣,把钱存到“裕和”钱庄户头上。胡雪岩敏感地觉察到这笔钱存得蹊跷,若是替主人赚的钱,必然随大笔米款同存入一个户头。分开来的目的,说明谭柏年私吞这笔回提银,而石三官毫无察觉。生意场上,档手欺骗东家,“账房吃饱、老板跌倒”,这现象比比皆是,胡雪岩见惯不惊。以此观之,谭柏年单是从售米私吞的回扣,当不是少数。可以推测,此次潘家祥毁约、与隆昌成交,谭柏年必然竭尽诋毁诽谤之能事,而为一大笔回扣力争,以获得成功。胡雪岩有些兴奋,他自知抓住对方狐狸尾巴,只须用力拖拽出洞,使其真面目大白于天下,则可战而胜之,挽回败局。“裕和”钱庄档手谷真豪,与胡雪岩同行中人,阜康与他有业务来往,交谊不错。胡雪岩下帖子,请谷真豪前来赴请,地点设在“景阳酒楼”。景阳是上海一流馆子,里面名厨料理,能做各种宫廷大菜。谷真豪见“胡财神”相请,而且在如此堂皇的馆子设宴,不免受宠若惊,有些失态。“真豪兄,这道‘翡翠西瓜’,据说出自御膳房,请尝尝。”
胡雪岩亲自用箸夹了一块鹿脯给谷真豪布菜,慌得他站起身敬谢连声。两人不免谈起钱庄业务,谷真豪大叹苦经,说上海钱庄林立,同行竞争激烈,“裕和”存户日见减少,生意萧条,日子难过。“真豪兄,”胡雪岩用同情的口吻说:“说钱庄这碗饭,同行之间理应相互照看,和衷共济,我主张急人所难,共渡难关,大家发财,人人有饭吃。”
谷真豪感动道:“胡先生的仁义宽厚,行业中有口皆碑,谷某深为敬服。”
“贵号有难处,我让阜康转存20万银子到裕和,存期一年,到期还可延长。”
这是慷慨之举,意味着裕和有20万头寸调用,可应一时之需。谷真豪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天他正为筹款奔走,失望居多。胡雪岩当即写下一张条子,嘱他到阜康上海分号提现。谷真豪感激零涕,拱手作揖:“我替东家谢胡先生了。”
胡雪岩笑道:“互济相帮,本是商场惯例,何谢之有,胡某尚有一事有求于真豪兄呢!”
谷真豪一脸肃然,“若真有用处时,谷某万死不辞!”
“言重,言重,”胡雪岩乘机向他打听“隆昌”米行档手谭柏年在裕和的存款数字。谷真豪猛然一惊,讷讷无言。钱庄为存户绝对保密,这是起码准则,胡雪岩岂能不知?怎可打破行规,随意动问呢?谷真豪酒被吓醒一半,悟到胡雪岩相邀的真正用心,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裕和若是失了密,被外间得知,信用势必一落千丈,非同小可,关系到钱庄命运。谷真豪甚至有些悔不该来。“真豪兄,我何尝不知事体重大,只是请你必务帮一次忙,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无泄漏。”
胡雪岩诅咒发誓,把谭柏年和他的纷争叙说一遍。谷真豪有些动摇,但仍徘徊犹豫,不肯轻易说出。“今后阜康和裕和还应通力合作,真豪兄不必顾虑。”
分明用阜康做诱饵,言下之意,若不听从,20万存银也化作泡影,遑论日后合作。谷真豪听出弦外之意,权衡利弊,与其得罪胡财神,不如舍弃谭柏年,去小利而就大益,何乐不为?谷真豪咬咬牙,道:“胡先生吩咐,无所不从,待我抄录齐全交给胡先生。”
第二天,谷真豪果然送来明细账,秀丽的小楷,把谭柏年每次存银的数目、日期誊写得一清二楚,明白在目。胡雪岩大喜过望,立刻按谭柏年每次存银的数目,推算出“隆昌”近年来的生意情况,隆昌米行再无秘密可言,而谭柏年从米行中攫取的不义之财也暴露无遗。“隆昌”米行老板石三官这天正在苏州家里生闷气,皆因他的一只蟋蟀“红头将军”在屡战屡胜的凯歌声中,昨日竟被邻县的蟋蟀王打败,而且当场身首异处,令他大失面子。为此,他在家中大发雷霆,责打仆人,掀翻桌椅,闹得不可开交。石三官家资巨万,婢仆成群,吃喝不愁,享乐不尽,每日除了寻欢作乐,耍少爷脾气,似乎无事可干,此刻,骁勇善战的“红头将军”阵亡了,一时无可替代,他若有所失,不知该干些什么。门外有人探头探脑,好像在偷看自己的笑话。石三官气不打一处来。“干什么?”
他一声大吼。一个小厮畏畏缩缩出现,做出害怕的样儿。“谭柏年先生的家在这儿吗?”
小厮发问。找舅舅?石三宫随手一指:“往前走20步,左边就是。”
小厮刚要离去,石三官若有所思:“回来,你从哪里来,找我舅舅何事?”
小厮自称是上海裕和钱庄的听差,给谭先生送一封信。石三官觉得奇怪,“我舅舅在上海隆昌米行,不送到米行,到乡下干什么?”
“米行里我找不到谭先生,东家吩咐务必交给他本人,所以到乡下寻找。”
石三官疑云丛生,“啥事这么紧要?”
他让小厮把信交出来,小厮不肯,石三官把脸一沉,唬他说,要放大狼狗咬他。小厮只好把信交给石三官。石三官拆开信一看,见是裕和钱庄例行便笺,告知谭柏年,所存两万银子已经到期,可否延存,盼示。这本是钱庄业务,毫无奇处,坏就坏在“存银两万”这个词儿。石三官无论多么糊涂,也知道守紧自己的财产,当下读了,双眼发直:舅舅年薪不过一千两银子,到“隆昌”做档手才3年多,哪来两万之数?显而易见,必定在生意往来中揩油所得,这钱不用说是米行的赢利。世间为了钱,兄弟相争,父子反目,比比皆是。石三官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原来舅舅背地里侵吞米款,中饱私囊,只瞒着他自己。石三官愤慨不已,仿佛聪明了许多,他决意立刻启程到上海,开销了谭柏年,自己掌管隆昌米行。除掉谭柏年,并不是胡雪岩的本意。无论谭柏年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同胡雪岩的荷包毫无关系。相反,他得设法利用谭柏年的经营才干,为自己挽回损失。胡雪岩遍布眼线,张网以待,注意石三官的动向。石三官的快船刚抵达上海码头,胡雪岩便穿着候补道台的官服,派头十足,前去码头迎接。“久仰久仰,雪岩得见三官老弟,真是荣幸之至!”
石三官才下栈桥,胡雪岩便上前招呼道。石三官一愣,见胡雪岩穿戴庄重,给了天大面子,却不相识,只好还礼:“幸会幸会,草民给大老爷请安。”
旁边有人介绍说,胡老爷和石三官的父亲交谊甚厚,听说好友的公子驾到,特来接风洗尘。石三官生性喜欢交际应酬,有人捧场,自然高兴,于是丢开念头,随胡雪岩到酒家赴宴。不过三杯酒,两人气味相投,同老朋友一般。借着酒兴,胡雪岩问他到上海有何公干,石三官想起此行目的,毫无顾忌,大骂谭柏年不是东西,有负他重托。胡雪岩以生意场中老手口吻,劝石三官稍安勿躁,暂不必惊动对方,以免打草惊蛇。石三官睁大眼睛不解道:“依雪岩兄之见,我还要用这吃里扒外的老家伙做档手不成?”
“究竟谭柏年挪占了多少银子,你并不清楚,两眼一抹黑,他在暗处,你在明处,倘若他被逼急了,携款而逃,损失更大。”
经胡雪岩指点,石三官才觉事情并不简单,他毫无生意经验,不知所措,急得要哭。胡雪岩心里暗笑,这等脓包,也敢开米行,不被别人吃瘪才是奇事。胡雪岩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凭着我和你父亲的交情,可助你一臂之力,米行的业务我很熟悉,只是以外边人的身份,难以插手。”
石三官像遇见救命恩人,他正需要内行人对付谭柏年,脱口而道:“雪岩兄如不嫌弃,何不与我合伙,米行里的事悉听你安排。”
胡雪岩就盼他这句话,假意推辞一番,石三官越发着急,恨不得跪下相求。胡雪岩答应入股隆昌米行,股本占三成,代行老板之职。席散后,胡雪岩同石三官一道,前去隆昌米行。谭柏年见石三官突兀而至,暗暗吃惊,又见胡雪岩和他在一起,猜不透究竟怎么回事?及至石三官宣布胡雪岩入股隆昌,负责米行事务,谭柏年犹如五雷轰顶,差点晕过去。生意上的对头顷刻竟成上司,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谭柏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幸而胡雪岩立刻宣布,米行一切依旧不变,各司其职,只因入股需要盘点查账,亦在情理当中。第二天,胡雪岩叫谭柏年到内室谈话,谭柏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不敢正眼看对方。胡雪岩和颜悦色让谭柏年就座,告诉他:“隆昌”这些年全靠谭先生支撑,生意做得不错,劳苦功高,胡某至为佩服。谭柏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嘟哝道:“胡先生能体贴下人的苦衷,我知足了。”
“我也是生意人出身,焉能不知其中甘苦,”胡雪岩话题一转:“作为档手,忙中出错,账目上有些缺失在所难免,即使挪着一点头寸应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替你在东家面前美言几句,大可不必担忧。”
谭柏年故意装糊涂道:“胡先生,我不明白你所指为何?”
胡雪岩索性戳穿他的西洋镜,背书似的把谷真豪开列的内容复述一遍。这下可真要了他的命,谭柏年急得嘴唇直打哆嗦,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的?”
“要是报了官,你一文也取不出来,还要依律治罪。”
谭柏年宛如受了重重一击,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求道:“胡先生饶了小人。”
“我做事宽宏大量,不会把你逼上绝路,”胡雪岩扶他起来:“只要你照我吩咐,办事漂亮,非但既往不咎,裕和里的私款,分文不少属于你,档手照样做,啥事也不会发生。”
谭柏年完全折服,感激道:“胡先生叫我做的事,拼了老命也要办到。”
“不消拼命,举手之劳而已。”
胡雪岩告诉他,虽然入股隆昌,但海运局和米行到底是两家,那笔生意,解铃还需系铃人,劳烦他去告知潘家祥,隆昌打算毁约,请他信守前约,和胡雪岩成交。至此,谭柏年才明白胡雪岩的真正用意,暗暗佩服他的老成练达,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若依了他,隆昌算彻底栽了,不单付出一笔违约金,而且存米无处销售,石三官要关门大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这个档手还做得成吗?胡雪岩看出他的顾虑,许诺道:“事成之后,你到海运局做事,强过替石三官卖命,说话算数,决不食言!”
谭柏年无路可走,只好打定主意,死心塌地替胡雪岩效力。胡雪岩教他听候待命,不要轻举妄动。原来胡雪岩考虑到潘家祥既然敢毁约,一定对胡雪岩的信用产生了猜疑,贸然劝他信守前约,必遭碰壁。唯有设下圈套,令他钻入,不得解脱,情急之中,才可乖乖就范。动之以情,示之以诚,结下真正的交情,日后自然受用。这一条是胡雪岩身体力行所追求的,事实也证明胡雪岩在这一点上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