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经商兵法对于胡雪岩来说,他做生意的本来手法就是要放眼光、放胆量。他不屑于因蝇头小利而障住了身手,他看得远,所以心思做得深。胡雪岩就逐渐把做生意的力量重心放在了蓄势取势上。看到了大的形势,并顺应大的形势走,这是顺势。但是光有这一点还不够,跟着大势走仅仅是顺应时势,胡雪岩还要进一层,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置身于能控制大势的核心位置,这就是“做势”。《孙子兵法》讲无计之计,这是说用兵必须巧于在“无”、“有”两字上下功夫;胡雪岩经商,同样也这样做,尽管他无心插柳,有心栽花。吴棠初在江苏地面做知县。一日有人来报,说吴棠的一位世交故世,送丧的船就泊在城外运河上。吴棠就派差役送去二百两银子,并约改日有闲了前去吊唁。差役的回话颇多矛盾,细问才知道是送错了。吴棠大为光火,立命差役追回这二百两银子。身边的书办却提醒他,送出去的礼再要回来,于知县情面上有碍,不若落个顺水人情。吴棠称是,第二日还专门去了那船上。原来,被错送了二百两银子的船上也是一家送丧的。而且是两位满洲姐妹。因为家道中落,才害得两位女子亲自护柩北上。一路上孤苦伶仃,从无人上船问寒问暖。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了父亲的故知旧交。吴棠也不说破,上船吊唁了一番,又执父辈礼节与两姐妹优叙了一番,起轿回衙了。在吴棠,这番礼节也就敷衍过去了。不曾想山不转水转,多年以后,两姊妹中的姐姐成了慈禧太后,并且垂帘听政,管理社稷宗庙了。慈禧太后没有忘记当年的知县,在朝堂中多有垂询,大臣聪明,就借了机会上折奖叙吴棠。吴棠官名一升再升,要不是才识平庸,太后巴不得把他提为疆臣。吴棠最后做了四川巡抚,美味口腹,蜀都锦绣,快乐一世而终老于成都。不过拿吴棠和胡雪岩比,也多有不妥。吴棠是顺水人情,胡雪岩是拿饭碗性命乃至名节,冒了风险做的。所以吴棠是“无心插柳”,胡雪岩却是“有心栽花”。而且花也开了,两人的结果又有了相似。吴棠有了慈禧做靠山,官做得很安稳,一辈子平平安安,没有人敢弹劾他。有点小错,大家也都一笑了之。这是有势在那里。胡雪岩为自己的取势,当然是自己人来接替最为合适。王有龄从自己的官仕前途考虑,也觉得自己人来了最理想,若是别人,免不了要做明哲保身的预备。最为理想的,便是由何桂清来接任。胡雪岩在做势上是毫不含糊的,就专门去了一趟苏州,游说何桂清早日进京活动,至于费用,可以由胡雪岩放款(其实也就是代垫了)。何桂清年少得意,在情、色上免不了看不开,居然迷上了胡雪岩的宠姬阿巧。对于阿巧,胡雪岩自相遇之日,便有“西南北东,永远相随无别离”的属意。现在要做“断臂赠腕”的举动,这个决心委实难下。高阳先生把胡雪岩的这番反复描述得细腻动人:酒吃到六分,胡雪岩不想再喝,叫了两碗“双浇面”,一碗是焖得稀烂的大肉面,一碗是熏鱼面,两下对换,有鱼有肉,吃得酒足饭饱,花不到五钱银子,胡雪岩深为满意。“钱不在多,只要会用。”
他说,“吃得像今天这么舒服的日子,我还不多。”
“这是因为胡大爷晓得我做东,没有好东西吃,心里先就有打算了,所以说好。”
“这就叫‘知足常乐’。”
胡雪岩说,“凡事能够退一步想,就没有烦恼了。”
这天晚上他再想阿巧姐的去留,就是持着这种态度,譬如不曾遇见她,譬如她香消玉殒了,譬如她为豪客所夺,这样每自譬一次,便将阿巧姐看得淡了些,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自己说一声:“君子成人之美!”
然后叹口气,蒙头大睡。这一口气叹的!多少英雄意气,也都消磨进去了。莫名的怅惘失落,无非是为了事业前程。代价太大了。回报自然也大。有了胡雪岩这种豪慨之举,不愁在江湖上没有朋友。胡雪岩在官势上做到极顶,是遇到了左宗棠。不过,和左宗棠这样光明磊落的封疆重臣在一起,需要的并不是小恩小惠,而是辅佐他成就大业的才能。如果是个庸才,左宗棠以他的骡子脾气,吹灰之力就可把你攻倒。如果是个人才,左宗棠自会礼如上宾。有记载说:“咸丰五年,杭州不守,王公殉难。继者为左中丞宗棠。胡以前抚信任,为忌者所谮。左公闻之而未察,姑试以事,命筹米十万石,限十日,毋违军令。胡曰:大兵待饷,十日奈枵腹何?左公曰:能更早乎?胡曰:此事筹已久,若待公言,已无及矣。现虽无欤,某熟某米商,公如急需,十万石三日可至。左公大喜,知其能。命总办粮台如故,而益加委任。”
有了左宗棠这样的疆臣看重,胡雪岩所谓的官势就已做成。所谓势利,就是以势取利。初有王有龄的海运局差使,借重海运银两做生意,后王升巡抚,得一省之利为己调度。现在左宗棠金戈铁马,花十年之力平定西北回乱,胡雪岩借的势力就大了。清廷倚重左宗棠,要靠他来收复叶赫那拉氏的母乡故土,保住大清的风脉元气,免不了就要言听计从。左宗棠得朝廷之势,也就是胡雪岩得朝廷之势。十数年间,转运输将,购置子药,筹借洋款,拨饷运粮,无一不要胡雪岩经手。以此种大势,求什一之利,胡雪岩的势力如日中天,财富也从白银数十万转而数百万进而数千万。回头看胡雪岩的赠金赠妾,才见得胡雪岩为事业所下的功夫极深。也见得利势不分,自有其道理。急功近利是商人的通弊。如何能吃小亏,耐一时之难,获取一条不尽财富滚滚来的巨利之源,应该是商业理性所必须思考的问题。这就需要代换理论。小利是小忍而得的,忍的实质是先不求利,而求做事。做小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利的间隔小,获利也就小。做大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利的间隔大,获利也就大。一般来说,只要方法正确,获利和所做的事体,和忍耐的能力总是成正比的。封建时代,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书一读便是寒窗十年,所得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商业活动和读书的道理一样,急功近利的做法,根本别想获有黄金屋、颜如玉。“先不必求利,要取势。”
胡雪岩看出利势不分家,就有了他的取势行为。官势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厚利,“光有官势还不够,商场的势力我也要。这两样要到了,还不够,还有洋场的势力”。这就典型地道出了胡雪岩在商业上的总体谋略。这个谋略的核心是取势,犹若修水库蓄水,犹若修铁道运输。开头看起来成本大,回收慢。然而,一旦水库、铁路修好了建成了,由此而获得的利益却是稳固而长远的。对于胡雪岩来说,他做生意的本来手法就是要放眼光、放胆量。他不屑于因蝇头小利而障住了身手,他看得远,所以心思做得深。天下大势他很了解。首先是洪杨之乱,由此而引起整个社会的人口大流动,财富大变迁,非一时可以安顿。其次是海禁大开,眼看着洋枪洋炮挟着西方的产品滚滚流入中国市场。中国和西方有巨大的差距,也非一时可以弥补。不但了解大势,而且独具主见。一般人因洪杨之乱而惶惶,忙于逃命的,趁机捞一把的都有。胡雪岩却看准了,长毛是不会持久的,官军早晚要把他打败。既然形势是这样,浑水摸鱼,两面三刀,投机取巧,都不是地道的作为。最好的做法,就是帮官军打胜仗。“只要能帮官军打胜仗的生意,我都做,哪怕亏本也做。要晓得这不是亏本,是放资本下去,只要官军打了胜仗,时势一太平,什么生意不好做?到那时候,你是出过力的,公家自会报答你,做生意处处方便。你想想看,这还有个不发达的?”
了解大势了,就好取势。势在官军这边,自然要帮官军。只有昏头黑脑的那些人,才不计社会大的走向,单为眼前可图的几笔小小生意而断了大的前程。洋人那一面也是这道理,“洋人虽刁,刁在道理上,只要占住了理,跟洋人的交涉也并不难办”。这种看法,在海禁开放之初,着实颇有与俗不同之处。因为照一般的见解,洋人不是被看作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被视作不可触犯的神人,结果就无法和洋人平等来往,做出了许多滑稽可笑的事情。在胡雪岩,一开始就守定了讲道理、互惠利的宗旨,自然又占了风气之先,为他商业上的发达做了心理准备。有了对这两个大变动的分析,胡雪岩就逐渐把做生意的力量重心放在了蓄势取势上。看到了大的形势,并顺应大的形势走,这是顺势。但是光有这一点还不够,跟着大势走仅仅是顺应时势,胡雪岩还要进一层,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置身于能控制大势的核心位置,这就是“做势”。顺势是眼光,取势是目的,做势就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