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的能说的,乐间早已在朝堂上说完说尽了。再说便是不知好歹扰乱战事了,更何况,即便现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于事又有何补?难道还能让已经列阵的队伍又变回去不成,恐怕那样耽误的时间更长。
只是,出师的第一程便已是如此枉顾军事,其中之战,实堪忧虑。
略略调整好心绪,乐间随即看向台下的众将士们——那是多好的兵啊!
点将台下,最前面一排的便是各军的裨将、都尉们,往后则如乐间猜测的那般,都是各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将士——百将、屯长等军中中坚力量更是不一而足。
显然为了壮此声势,国相栗腹比乐间想象中更下得去手,什么主官不主官的,先调集来再说。至于之后的兵马收拢,因为主官的缺失可能造成的混乱,栗腹显然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于是,在燕王和众燕臣目之所及的几排里,几乎各个都是强壮健硕、龙精虎猛的大汉,再配上栗腹命人特意挑选的明铠亮甲和锋锐刀剑,一双双深邃的目光中都反射着刀剑铠甲的寒光,一呼一吸之间,竟似有搏虎之势。
便是赵括在此,也要称呼上一声:端的是一只威武之师。
更何况是并没有多少战场见识的燕国王臣们了。如此一只雄壮之军在他们面前,心中气概不由被一激而出:有此雄军,何处不可平之?!况以赵国之师老兵疲,何拒我堂堂之师哉?一句话:伐赵不在话下矣!
带着这样的自信,众臣一边听着燕王慷慨激昂的讲话,一边憧憬着伐赵之后的美景。
少倾,燕王终于完成了那略显冗长的动员讲话,而众臣也从美丽的憧憬中稍稍回过了神。
只见燕王拔出腰间的利剑,直指苍穹!
身后擎着大纛的将士,伴着燕王利剑的出鞘,立即将那大纛高高擎起,移步到点将台前,大力地挥舞起来,伴着呼呼的风声,鲜红的大纛在高台舞成了一条红龙。
闻令而动,点将台下的燕军将士也很快跟随着大纛动作了起来!
“噌、噌、噌......”这是无数刀剑出鞘的声音!
“伐赵!”刀剑高举朝天,最前排的裨将和曲长们按照剧本要求高声喊道!
“伐赵!伐赵!伐赵!”这是燕军士卒发出的怒吼声!怒吼声响彻云霄,飘飘荡荡传入蓟城,传到蓟城的每个角落里。
“砰!”三声过后,燕军长矛兵将长矛狠狠地杵在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伴着飞扬的尘土,高台上的大纛也停止了舞动,高高举起,又狠狠落下。这是大纛再次的传令——大军开拔!
台下的精锐燕军纷纷站定保持静默,从左至右,在校尉的带领下,收剑(刀)、转身、离场、开拔!
“何其英武也!”燕王在高台之上,看着几乎无边无际的人潮,井然有序地退场开拔,忍不住地夸赞道。
“有此精锐大军,我王定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也!”国相栗腹在燕王身后拍着马屁说道。
没错,之所以做过这么一场,不是为了让将士们怀揣必胜之心,而是让燕王看得满意!也因为这样的考量,燕王颇为慷慨激昂的讲话甚至只有前面几排的将士们能听清,栗腹甚至没有做任何的扩音或是传达的准备与要求。
毕竟,领导讲得爽就行了!至于底下听不听得到,听不听得懂,那根本不重要,最好就是听不到、听不懂,这样才能更听自己的话!
从这一点而言,燕王能够说出这句“英武”之语,栗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成功的。可为了这句简单的夸赞,大军却又需要在蓟城附近耽搁一日之久。而誓师而出,激励军心的作用是一点都没有起到。
得失之间,已经不言而喻。
更麻烦的是,栗腹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将燕军的战力极大地夸大了,若是有他国在场,或许还能起到一些震慑的作用,如今只有自己人在场中,除了令燕王和一众的燕臣对燕军有不切实际的战力预估外根本毫无意义。
但显然,燕王满意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只可惜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更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眼前的场景所迷惑。不仅乐间,就连与国相栗腹同一阵营的卿秦将军也是一样。
闻听国相“战无不胜”之语的将军卿秦,不由得嘴角便狠狠地抽动了下。
作为誓师总指挥的他显然知道内情:“哪有多精锐,整个燕军找下来也就眼前的几千人,甚至都站不满所需的万人之阵,无奈稍远一点的只能找些还可以的士卒填满。”
所谓“战无不胜”的军队,真正的战力怕是连秦军的皮毛都算不上。
望着大军远去的井然有序,他已经能想象在大营中归建时的混乱!
一是不少营队的主官也被拉来凑数,混乱便已经是必然的了;
二来为了行动的一致性,参加誓师的部队都是统一配发的武器铠甲,本是弓箭兵却被拉来当了长矛兵,本是骑军却被拉来当了步卒。如此一来,交割旧的武器,又要领回自身的武器,再重新回到自己的部队……
一番繁复还可能没有主持者的操作,大军不乱才怪!
卿秦也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若是军演,要是给其他国家炫耀下武力,那他尚且能理解。但如今是誓师出征,来看的都是燕国自己人,演给谁看?骗自己?还是……
再想下去,那就是站位的问题了!或许,站在国相的角度,因为兵力粮草的问题,推迟了进攻的时间,而这次的誓师,显然是扳回王上印象分的最佳时候。
只可惜,代价或许有些大了。
但不论如何,这不是他一个偏师主将该说的,能说的。毕竟自己这个偏师主将还是国相栗腹给分的。既然能分给自己,自然也能拿回去。
想到此处,卿秦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想法统统赶出去,随即向燕王告罪道:“我王,如今大军开拔,我应回营指挥,特向我王告退!”
“去吧!”燕王高兴地说道,显然他对这次的誓师很满意!
在燕王满意之际,在燕王看不到的大营之中,燕军却已经是忙乱开了。
而在燕军忙乱之时,从蓟城通往邯郸的一条小道上,一匹战马正朝着南方狂奔着,马上之人,不是他人,正是已经收到了“燕国伐赵”消息的赵国密探。
只见他躬着身子,近乎伏在了马背之上,尽可能地降低风阻,双脚紧紧地箍着马腹,尽可能将自己与战马融为一体。一双大手,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不住地抽打在马屁之上,催促着战马快些前进。
这一奔就是数个时辰!
密探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将情报快快传递回赵国邯郸。他知道,早一刻将情报传回了邯郸,王上就能早一刻召回上将军,只有上将军能及时归来,赵国还不会有危险。
这就是一个来自常年旅居蓟城的密探,对赵括简单而纯粹的崇拜!
“快点,再快点,给上将军及时归来的时间;快些,更快些,给上将军争取排兵布阵的时间。”密探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啪啪啪......”一声声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自己伙伴的身上,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战马,那是一个骑兵最重要的伙伴,吃住同行那是最基本的,甚至平时自己不吃,也要腾出钱来给战马喂上好的草料,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够起到作用。
而此时,便是那关键的时候。
尽管心疼,但“啪啪”的鞭响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终于,胯下的马儿也已经开始喘起了粗气,为了减轻马的负担,除了随身的武器和干粮,其余甲胄和物资都已经被密探给丢弃。
饶是如此,经过数个时辰的奋力奔跑,即便是极富耐力的北地马也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虽然心中万分焦急,但密探的心中很清楚,一旦马匹给累趴下,再要站起来恐怕就真的难了,而仅凭自己的两条腿,再快如何能跑过快马?此便是军中老兵们所教过的:欲速则不达吧。
此时的密探已经有些后悔将那战马摧动太急了。若是徐徐前进,或许,战马还能再坚持几个时辰。
不过,天色已暗,为了防止战马直接倒地,密探只能缓缓降下马速,寻得一处水源,密探随即停驻了下来。
掏出怀中青豆与干粮,密探便与马儿一同进食、休息起来。一把黍米干粮,一口清冽的湖水,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
一旁的马儿似乎也同意主人的想法,探头吃一口主人手中的青豆,又嚼一把野草,再贪婪地饮起湖水,循环往复。一餐饱饭后,干脆四肢弯曲、跪坐在地,唏律律地打着响鼻,仿佛再说:爽!
密探一边喂着青豆,一边抚摸着爱马,口中喃喃自语道:“抽疼了吧,再坚持坚持就好了!咱得快些把消息带回去,只要上将军能回来,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