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常常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说”Y少年。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仅仅只是听说,就足够让我在心里演完一出出的跌宕起伏。」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 包厢里喧嚷沸腾,有人在鬼哭狼嚎地唱《为爱而生》。 夏漓进去时没引起谁的注意,在角落里找到林清晓和徐宁的身影,过去跟她们汇合。 “怎么才来。”
徐宁问。 “去了趟书店。”
夏漓拉开背包,徐宁瞥了眼,“《噬魂师》新单行本出了?”
“嗯。”
“看完了借我。”
“好。”
夏漓想着是否应该给肖宇龙写张贺卡,翻遍书包,只翻到文具袋里的便利贴,就拿笔写了句“生日快乐”,画个笑脸,落款。 “你们送的什么?”
夏漓问。 “书。”
徐宁和林清晓异口同声。 林清晓补充:“我送的余秋雨,徐宁送的汪国真。”
夏漓举起自己梁实秋。 三人都笑起来。 林清晓说:“够他做一学期的摘抄了。”
头顶漫闪的彩球灯光叫人一遮。 肖宇龙凑了过来,笑问:“笑什么呢。”
夏漓将贴了便利贴的书递过去,“生日快乐。”
“……又是书啊,你们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虽这样说,肖宇龙收下以后还是郑重道声谢。 肖宇龙手机响了声,他接了个电话,而后对三人说:“叫人去买零食去了,一会儿就送到,你们先玩,我去接个同学。”
茶几上有果盘,夏漓拿了块哈密瓜,咬了口,转头打量林清晓,“你化妆了?”
“哪有化妆,只涂了唇彩好吧。”
“头发也卷了。”
“就试了试新夹板。”
人多的KTV场合实则很索然,尤其碰到麦霸。 好在三人聚在一起还可以聊天。 没一会儿,又有两三人推门进来。 林清晓往门口看了眼,忽地一下坐正,理了理头发。 夏漓和徐宁异口同声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是说你怎么会答应过来,你跟肖宇龙又不熟,原来是因为聂楚航。”
夏漓揶揄。 “……闭嘴啦。”
林清晓难得的不好意思。 楚城一个小地方,学校少,好学校更少。 明中随意两个学生拎出来,都能扯上关系,要么是幼儿园伙伴,要么是小学校友,要么是初中校友。 肖宇龙跟聂楚航初中时候是一个班的;而在文理分科之前,聂楚航和林清晓又是一个班的。 聂楚航长相斯文,个头高高,是个很有书卷气的男生。 他跟林清晓具体是什么关系,不好说,两人一直遮遮掩掩虚虚实实的。 林清晓观察着聂楚航那边的情况,过了会儿,站起身说:“我过去打声招呼。”
“去吧少女。不用回来了。”
徐宁笑眯眯。 “……” 十来分钟,林清晓回来,“聂楚航和他同学要请我们喝奶茶,去么?”
“是不是有点不给肖宇龙面子?”
夏漓说。 “去一会儿就回来嘛。”
徐宁则说:“不去。不熟。”
“那……” 徐宁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看会儿动画。”
她晃了晃手里的MP4。 林清晓将夏漓的手一挽,“你得陪我去,不然我一个人太尴尬了。”
夏漓拿上手机,将背包放到徐宁身旁,“帮我看下包包,我等会儿就回来。”
天星一条街并不长,两个商厦,几家森马、美邦、真维斯的快销店,其他便是各类餐饮。 奶茶店就在旁边。 彼时的奶茶店不似后来五花八门,基本只有丝袜、鸳鸯、珍珠、抹绿、柠七、柠乐几种可选。 奶茶都是拿奶茶粉冲调出来的,味道甜腻。 夏漓不爱喝,点了一杯冻柠七。 店铺有供堂食的地方,四人找了一张小桌坐下。 夏漓的任务就是给林清晓打掩护,她跟聂楚航及其同学不熟,因此并不怎么参与话题,全程心不在焉的。 直到不知道谁提了一句“二十班的晏斯时”。 夏漓瞬间竖起耳朵。 说话的是聂楚航:“……前几天学校组织集训,为全国物理竞赛复试做准备,也请了晏斯时过来。”
“他不是国际班的吗?”
林清晓说。 “是啊。我本来也以为国际班的人……你们懂的。但老师说,他去年就得了物理竞赛的冠军 。”
“高一就得冠军?”
夏漓惊讶地插了一句。 聂楚航点头,“老师喊他过来给我们分享经验,顺便切磋。”
“那结果?”
“他最快交卷的。全对。”
聂楚航语气很是叹服。 聂楚航物理成绩很好,基本包揽了单科年级前二,由他说出的评价,很有可信度。 “有点厉害。”
林清晓说。 “集训后我们跟他交流了几句,他在他们原来学校一直是年级第一,物理和数学基本每次都是满分。”
夏漓忍不住问:“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转来我们这个十八线城市。在北城高考和出国不都更简单么。”
“那就不知道了。”
聂楚航耸耸肩,“感觉他这个人不是很容易跟别人交心,我们跟他聊的话题都特浅。”
“那他今年也要参赛吗?”
夏漓又问。 “他没在我们省报名,参加不了。”
“……挺可惜的。”
夏漓意识到自己这句感叹似有些太殷切,忙补充一句,“学校少了个获奖名额。”
聂楚航也深以为然,“他参加一定能拿奖。”
夏漓第一次体会这种心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单是听见旁人提到他,都有种隐秘的喜悦。 在奶茶店里坐了三四十分钟,四人折返。 聂楚航在的缘故,林清晓都比平常积极,唱了两首苏打绿的歌,获得满堂彩。 散场,聂楚航跟林清晓一块儿走了,徐宁有家里人来接。 夏漓就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与天星路仅隔两个路口,步行十分钟的事。 三人在路口告别。 夏漓没直接回学生公寓,而是拐去了尚智书店,多买了一本《噬魂者》。 回到公寓,夏漓洗完澡,将换下的衣服洗了,晾晒在公共阳台上,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几平米的小天地。 地方虽小,却被她布置得井然有序。 床单被套是自己亲自挑选的,白底鹅黄碎花,书桌也铺了桌布,靠墙摆着她最喜欢的课外书。 她将门后挂着的背包拿过来,掏出两本同样的《噬魂者》。 怕弄混,自己买的那本塑封当场就拆了。 拿出一支笔,在自己这本上写了名字,再去拆晏斯时送的那一本。 明明两本一模一样,可这一本,总觉得更沉也更轻。 拉开抽屉,拿出里面卷筒的包书纸和美工刀,比照着书的尺寸,裁下一截。 她有包书的习惯。 而这次,比往常的每一次都更细致耐心。 包好,拿出一支同色的彩色纤维笔,在书封写下: From Y. 巴掌大的一册漫画,拿在手里,一页也不舍得翻开。 盯着写的那行字看了好久,才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回抽屉,和日记本放在一起。 / 国庆放假,夏漓回了趟家。 连下几天雨,徐宁和林清晓都不乐意出门,宁愿待在家里上网。 夏漓家里没电脑,要上网得去附近网吧。那时候小城市管得还不严,未成年人可以拿网吧的虚拟身份证上机。 夏漓用心经营着一个网-易博客,放假有空就会登录打理,更新日志、更换皮肤。 博客的名称叫“雪莉酒实验室”,因为她给自己起的英文名是Sherry. 一方面像是名字的直接音译,另一方面是她私心,她很喜欢灰原哀。 更新完博客,看一部电影,将MP3的歌曲换新。 她下歌的时候想到了晏斯时的那部银色iPod,怔怔地想,他会喜欢听谁的歌? 大人的过节是无止境的饭局和麻将。 夏漓无可避免地被卷进应酬——夏建阳和姜虹文化程度不高,一生都过得灰扑扑,毫无存在感,夏漓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作品。 和那些同事朋友聚餐,夏建阳免不了炫耀几句:我闺女在明中读书,文科实验班的! 这天是跟罗卫国吃饭。 家里太简陋,夏建阳又怕姜虹手艺不够好,怠慢了客人,就在餐馆里定了个包间。 夏漓讨厌这种场合,但不得不去。 酒过三巡的包间里,大人开始吞云吐雾。 罗卫国叼着烟,看向夏漓,笑说:“上回跟你坐一个车的,霍董的外孙,你还记得吧?”
“……嗯。罗叔叔你现在还经常跟他打交道吗?”
罗卫国摆手,“那可轮不到我,他家里请了专门的保姆,出入也都有司机接送。我那回是去江城办事,顺便接人。哦,他这学期开始也在明中读书,你没碰到过他?”
“碰到过……没怎么说过话。”
罗卫国瞅了眼夏建阳,“你这闺女,就是太乖巧不会来事。都认识了,就殷勤点热情点嘛!人家什么身份,霍董的外孙。霍董就这么一个外孙,为了他读书,花那么大一笔钱,特意给明中捐了个国际部。你跟人家处得熟了,以后还不得多条门路?人家一句话,不比我这个只管厂里闲事的副总有分量?你说是吧,老夏。”
夏建阳连连笑说:“是,是!”
夏漓像吞了一只苍蝇。 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罗卫国。 好像,她不为人知的单纯心情,被污蔑成了精巧的算计。 大人的功利心真令人作呕。 哪里想到,散席以后回到家里,喝得半醉的夏建阳,一边泡脚,一边问:“闺女,你真认识那个霍董的外孙?”
夏漓没吭声。 “认识的话以后多接触接触,也没坏处。”
夏漓忍不住顶了一句:“要接触你们自己去接触。”
她几步走回自己房间,“嗙”一声摔上门。 夏建阳和姜虹面面相觑。 夏漓一贯乖巧温顺,什么时候这样冲家长发过火。 / 月考接踵而至。 升上高二以后,每学期算上期中期末,一共四次大考,都按高考的作息与标准,全年级打乱,按名次排考场。 国际班不参与月考,他们是另外一套考试流程。 林清晓跟夏漓说,聂楚航对此非常遗憾:他原本还想在月考中跟晏斯时一教高下呢。 文科第一考场,恰好在一楼。 每门课程考完,夏漓交完卷离开考场,都会习惯性地往二十班那儿看一眼。 明明是饭点,可一次也没见晏斯时从教室里出来跟谁一块儿去食堂。 是时间不对吗? 还是他这个人根本不吃饭的,靠喝露水修仙。 第二天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夏漓收拾完东西,林清晓走过来,问她和徐宁要不要去外面吃点东西。 徐宁说:“你们去吧,我爸等下要来接我。”
夏漓跟林清晓走出考场,林清晓忽将她手臂一拽,抬了抬下巴。 夏漓顺着看过去,却见二十班第二扇窗户那儿,聂楚航正跟晏斯时站在一起。 心脏像是枚被掷在桌上的乒乓球,轻快地弹跳,夏漓装模作样地问:“你要跟聂楚航打声招呼么?”
“那当然。”
林清晓走过去,拍了拍聂楚航肩膀。 聂楚航回头,晏斯时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林清晓:“嗨。”
聂楚航:“嗨!”
夏漓看向晏斯时:“……你好。”
晏斯时:“你好。”
林清晓愣了下:“……你们认识啊?”
夏漓微点了一下头,而后偷偷轻掐林清晓手臂一下,她会意,没有当场追问。 林清晓问聂楚航:“考得怎么样?”
聂楚航:“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拿不准,正在问学霸呢。你怎么样?”
“就那样——吃晚饭吗?我们打算出去吃个炒菜。”
聂楚航神色有些为难,一边是物理,一边是妹子,难以抉择。 想了想,他问晏斯时:“学霸你吃饭了吗?跟我们一起吧,我们再探讨探讨。这道题我要是不搞清楚,今天都睡不着觉。”
夏漓以为晏斯时不会答应。 据她观察,晏斯时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课间也不凑热闹,每次她抱着地理练习册经过二十班,看见他就坐在自己座位上,不是看书,就是听歌,或者睡觉。 他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上次那个一起去小卖部买水的“黑框眼镜”。 没想到晏斯时竟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再叫个朋友。”
他推开窗户,朝里喊了声:“王琛。”
回应的正是“黑框眼镜”。 晏斯时:“出去吃饭吗?”
王琛点头,“可以。”
他话音刚落下,教室里一道女生响起:“晏斯时,你们要出去吃饭?我们也一起呗!”
说话的是陶诗悦,她正跟一个女生凑在一块儿聊天,听见晏斯时跟王琛说话,便倏然回头问了一句。 晏斯时说:“抱歉,今天不太方便。下次吧。”
他的语气一贯淡得没有多余情绪。 夏漓无端像咽下半枚青橙。 倒不是为晏斯时说的“下次”,而是为陶诗悦与晏斯时互动时的熟稔态度。 陶诗悦这时候往窗外瞟了一眼,“哦。那下次吧。”
她应该是看见了林清晓。 林清晓拿只有夏漓能听见的声音轻嗤了下。 一行五人,往校外出发。 林清晓跟聂楚航并肩走在最前,聊他们两人自己的话题。 紧跟其后的是王琛,他连走路都手不释卷,端着本封面全是英文的大部头,全程没抬眼。 于是莫名其妙地,夏漓就跟晏斯时一起走在了最后。 晏斯时穿着明中的秋季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里面一件白色衬衫,衬出少年颀长而清薄的身形。 教学楼出口人来人往。 有两个学生不知是不是为了赶时间,迎面疯跑过来。 晏斯时为了避让,往夏漓的方向靠了半步。 夏漓几乎心脏骤停。 这瞬间,呼吸捕捉到一阵清冷香气。 那气息像冬天推开窗,整个世界白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