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从文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棵大树。
几百年树龄的大树历经无数风吹雨打,依然矗立着在这里,虬结冗杂的根须,繁茂的枝叶,撑开一把巨大的绿伞,伞下,是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的人们,他们在伞下乘凉,聊家长里短……
这棵树倾听了无数的声音,见证了这里的历史,依旧长久而沉默的矗立着。
苏从文看着这棵树,似乎就懂了,为什么张大哥一定要把自己埋在这磕树下,因为他只要看见这棵树,就知道自己回家了,埋在这棵树下,似乎就能拥有和他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叔叔,你在看什么?”旁边一句稚嫩的童音唤回了苏从文的思绪。
苏从文转过头,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穿着带花的小裙子,小脸儿红扑扑的,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我在看这棵树。”苏从文笑了笑。
“这有什么好看的呀?”小姑娘十分不解,“你们大人怎么都喜欢看这棵树呀?”
“都?”苏从文又笑了笑,“还有谁喜欢啊?”
“我娘啊。”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答道,“她不干活儿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坐着,看这棵树,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苏从文看着她可爱的小脸儿,忍不住捏了捏,大哥家的岁欢,现在应该就跟这小姑娘差不多的年纪吧?
小姑娘被捏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他。
“咳咳。”苏从文有些心虚,“叔叔问你个事儿,可以吗?”
“什么事呀?”小姑娘轻松的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们村里有姓张的人家吗?”苏从文向小姑娘打听起张大哥的家在哪里。
“那可多了。”小姑娘纠结着小眉毛想了想,掰着手指数道,“张比伯、张叔叔、张大爷、还有二大爷……”
小姑娘一年连了好几个姓张的,“我们村里,好多人都姓张呢。”
“我也姓张。”
苏从文怔了怔,看着小姑娘的眉眼,突然从包里拿出张大哥交给他的那张照片,看着像照片上面小姑娘的脸和对面站着的小姑娘,苏从文心一紧,预料到了什么,问道:“小姑娘,你告诉叔叔,你爹叫什么?是不是叫张青山?”
小姑娘,一听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花花!你在和谁说话呢?快过来!”
苏从文转过身,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拉过了小姑娘的手,让她躲到身后,然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花花?苏从文的心一颤。
女人看着不过20多岁的样子,五官很漂亮,但脸上的皱纹和疲倦让人忽略了她的漂亮,穿着也很朴素。
“你是谁?来我们村子找谁?”女人看出苏从文是个生面孔,再看到他脸上的伤,又退后了两步。
“娘,叔叔是来找爹的。”叫花花的小姑娘开口了,她有些兴奋的看着苏从文。
她才一岁的时候,张青山就离开了家,在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爹的模样,村里不少小孩都笑话她是没爹的孩子,每一次,她都哭着回家,每当这个时候,她娘大声地告诉他们,她爹是一名光荣的军人,为了保护国家,在外面打仗呢,她是军人的女儿,不能哭,要坚强。
所以后来,花花把她娘说的话,都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其他小孩儿,久而久之,她心里对爹的想念和期盼日益剧增,每天都期待着他回来,所以经常站在村口张望,就等着她爹和她娘说的一样,穿着神气威武的军装,戴着大红花回家。
苏从文提到了她爹的名字,花花就以为爹要回来了,所以兴奋的不行。
“你说你找谁?”女人不敢置信,“找青山?”
“我……”苏从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是找张大哥,而是带张大哥回来了。
“是青山要回来了吗?”女人想到这种可能,当即高兴得不行,眼里也露出期待的光,“是不是仗已经打完了,他要回来了?”
“你是秀芳嫂子吧?我是张大哥的战友,我叫苏从文,我这次来是有一些事情,方便去你们家里说吗?”苏从文还是不忍心就在这里告诉他们残忍的事情真相。
“方便方便,当然方便。”李秀芳连声答应,对花花道,“花花,叫叔叔。”
“叔叔好!”小姑娘声音清脆,大声地叫道。
“乖。”苏从文虽然在笑,眼神却是悲伤的,他不知道等一会儿要怎么面对这对母女。
李秀芳和花花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
苏从文跟着两人身后,脚步沉重,心里也越来越压抑。
终于到了张家。
李秀芳给苏从文到了一杯水,“路上累了吧?快喝点水。”
“谢谢嫂子。”苏从文结果,喝了一口,心里在组织措辞。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啥事儿啊?”李秀芳期待的看着他。
苏从文放下杯子,沉默了许久,然后站起身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李秀芳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快起来,有什么事儿起来说。”
苏从文没动,李秀芳也拉不动他,只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看见那个盒子,李秀芳心里一激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看着苏从文犹豫的脸色,似乎意识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话。
“嫂子,张大哥五天前,在战场上牺牲了。”苏从文痛苦的说道,“张大哥是因为救我才牺牲的,是我的错,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这是我带回来的他的骨灰,您收好。”
“你说什么?”李秀芳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身形不稳,一下倒在地上。
“娘!”花花尖叫一声,去拉她起来,“你怎么了?”
苏从文连忙把李秀芳扶了起来,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嫂子,你别激动。”
李秀芳双眼无神,根本就听不清楚苏从文在说些什么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没了,自己孩子的父亲也没了,这对一个靠思念和期盼强撑着生活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三年前,青山就站在那棵黄角树下,和她和闺女告别,提着行囊离开了家,说等他打仗回来,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就再也不离开她们了。
于是她就等啊等啊,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要怎样艰难的生活,谁也想象不到。
每当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就去那棵黄角树下,呆呆地坐着,期盼着,下一秒,她心心念念的人,就会重新站在那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