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某月某日,凌云河接到家里寄来的三十元钱,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冒着违反纪律的危险,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背上了这两瓶酒,约上几个人到距N—017五公里的长岗集小饭馆里“打平伙”(即凑份子)打牙祭,参加的人有谭文韬、魏文建、常双群、栗智高,还有蔡德罕和马程度。本来谭文韬还想叫上二区队阚珍奇的,因为同是一流人物,够处。但跟凌云河建议的时候,凌云河说,那个人一天到晚只干一件事,就是抢第一,打个球请他他死活不给面子,最大的官迷,没劲。但是,凌云河本来也想叫上潘四眼的,则又被魏文建制止了。潘四眼在本中队专业成绩也是往后排的,但是这小子心眼活络,入队不久就跟中队干部打得火热,不说是拍马溜须吧,多少也有点八面玲珑的嫌疑,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个三流学员当班长呢,实绩和荣誉不匹配,在七中队是要遭到蔑视的。但奇怪的是,凌云河却不蔑视潘四眼,要不是魏文建等人及时纠正,凌、潘二人还差点儿成了莫逆之交。魏文建不喜欢潘四眼,曾经郑重其事地警告过凌云河,你小子牛皮烘烘的,经常有妄语狂言,潘四眼像个爱打小报告的人,你离他远一点。凌云河却不以为然,说这个人无非就是心眼多一点,而且都是小心眼,没大出息,哪怕是个坏人,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坏人,我还在乎他?再说他跟你我是一个省的老乡,主动向我靠拢,我也不能让人家热脸贴咱冷屁股嘛。但是这一次,魏文建坚决阻挠,不让凌云河通知潘四眼参加打牙祭。一群两个兜的学员跑到营区外面吃肉喝酒,多少有点违法,必须高度保密。谭文韬和常双群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蔡德罕和栗智高也没有问题,就是马程度,小毛病多一些,但是告黑状的事情还是不至于做的。后来征求谭文韬的意见,谭文韬说:“潘四眼就算了,他一参加,三区队都知道了,也就等于全中队都知道了。”

如此,才将潘四眼排斥在外。没有潘四眼垫底,倒霉的事情便全让马程度承包了。按原定计划,说好了是由凌云河请客的,吃完了一算账,开支三十七元,常双群和谭文韬等人都是有备而来,跟凌云河抢着付款,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栗智高和魏文建都坚持算是打平伙,大家平摊。马程度当时不吭气,他不用算就知道,三十七除以七,一平摊他就得摊上五元二角八分多,本人出五元二角八分算占便宜,出五元二角九分就吃亏了。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早知道是“打平伙”,驴日的才跑老远地来吃这顿饭呢。可是要不同意“打平伙”吧,又显得太抠门了,显然说不过去。居然就连穷光蛋蔡德罕也积极响应,这泥腿子并且从他那干瘪的左上兜里掏出了四张一块的票子,又从右上兜里抠出一把毛票,连钢镚儿都抠出来了。马程度心里疼得直打哆嗦,先骂蔡德罕——竹筒里放屁,你个泥腿子充什么棍?你舔碗的历史这么快就忘记啦?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啊!骂完蔡德罕又骂栗智高和魏文建——这两只驴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能跟你们比吗?你们家里都有土皇帝,不要你们的钱。我家里人人抠得贼死,不仅不支持我,还要我往家里寄津贴费。再骂谭文韬和常双群,看你们那虚情假意的样子,推推搡搡像个武打的样子,赶快把钱付了不就干净利索了吗?怎么就交不出去了呢,花拳绣腿不落实处。最后骂店老板——日他娘,五块多钱啊,差一分多就五块三了,拿这钱干什么不好,凭啥要扔在这顿饭上?红烧肉盘子虽大肉却不多,一条鲤鱼紧戳慢戳三筷子就完了,黄蟮炒蒜苗黄蟮都钻到蒜地里了,还照死里放盐,咸得腌肠子,就一道稚鸡炖栗子是道好菜,全体人民都往蔡德罕的碗里划拉,狗日的凌云河硬是把大半碟子都扒到蔡德罕碗里了——难怪这泥腿子积极出钱了。心疼归心疼,气是不能漏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也昂首挺胸地咋呼,打平伙打平伙,大家分摊——他还是寄希望于凌云河,这狗日的一贯大大咧咧的,好像从来不把钱当钱,狗日的家里想必也富得流油,来打牙祭是他提出来的,他说过是他请客的,大家客气归客气,他还当真要大家平摊吗,他好意思吗?然而马程度又想错了。按照凌云河往常的做派,你们争吵是你们的事,他是不会理睬的,他会不容置疑地把钱付了。但这次邪门了,争来争去,他反而坐着不动了,并且不怀好意地看着马程度,竟然假模假式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全票通过,那就平摊吧。每人出五块,剩下的都是我的。”

马程度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每人出五块,马程度就够心疼的了,可是凌云河还有一个“不过”。凌云河嬉皮笑脸地看着马程度,说:“不过,马程度,别人出五块,你出五块可不行。你浑身是肉,还拼命地吃肉,你比谁吃得都多。这且不说了。还有酒呢。两瓶破酒你要了我九块钱,瞧瞧,你个小舅子还跟同学做生意,这是炮兵的品质吗?九块钱,七个人平摊,你算算是多少?别人是我主动奉献的,你可得把钱交出来,你喝得最多,至少也有四两……”面子当然是重要的,但是还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钞票啊钞票,这可是直接关系到经济利益的问题啊。是可忍,孰不可忍!马程度终于忍无可忍了,愤然站起身子,面红耳赤地叫道:“我愿意多喝吗?不是你狗日的一个劲地劝,我能喝那么多吗?今天回去要是被中队干部发现了挨了批,我就揭发你狗日的,就是你撺掇我们违反规定的。”

凌云河仍然笑容可掬,说:“不要转移视线,揭发不揭发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喝了酒就得交钱。我收你一块六角酒钱不算多吧?连凑份子的钱给我六块六,剩下的还有半斤酒,归你了。”

马程度差点儿没有当场休克过去。后来还果然就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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