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星期五中午打篮球的时候,凌云河很技巧地摔了一跤,把膝盖内侧剐破了鸡蛋大一块,然后就到大队卫生所去抹紫药水。这次行动是找丛坤茗咨询有关色盲的医疗方案。偏偏不巧的是,丛坤茗那天中午跟田医助到四中队给一个教员瘫在床上的家属换药去了。柳潋给他消了炎,又很细致地上了一块敷料,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硬着头皮等了十几分钟,丛坤茗还是没有回来,凌云河就不好继续赖下去了,含含糊糊地说走又不走。柳潋说:“凌云河你干吗猴头猴脑的,心怀鬼胎啊。说老实话,你是来上药的还是别有什么阴谋企图?”

凌云河说:“血证如山,我这腿上分明有伤嘛,你柳潋这么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硬是视而不见,对阶级兄弟太没感情了。再说了,你这个小破卫生所,我能实施什么阴谋?就是谋财害命,也轮不到你这儿啊。”

柳潋说:“腿上有伤算得了什么,你们这些豺狼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六中队的崔大山纠缠丛坤茗,也是把腿碰了老大一个口子,一天来换两次药,也不嫌累,每次来也是贼头贼脑的,还干部呢。”

然后拖长了音怪里怪气地说:“实话告诉你,你那点小伎俩,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我这双眼睛可是标准的一点五。你这个王连举是把我当鸠山糊弄啊。快快从实招来,这枪伤是……”凌云河说:“岂有此理,我为革命光荣负伤,你却把我当王连举对待。你以为大家都是崔大山啊?”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突然掠过一阵不自在。虽说丛坤茗还不是他的什么人,跟他还是同志战友关系,可是在他的感觉里,好像丛坤茗跟他已经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了一种甜蜜的牵连,有了一种看不见却又扯不断的关系。可是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个崔大山,实在让人感觉不舒服。柳潋就咯咯地笑,说:“你当然不是崔大山,崔大山瞄准丛坤茗不是一天两天了,入队的时候就盯上了,情书写了有半抽屉。哎,我说这些你不会吃醋吧?”

凌云河说:“不会,要是有人给你写情书,我倒是真的要吃醋了。”

柳潋说:“你们七中队是遵守条令条例的模范,小伙子们一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刀枪不入的正人君子,还会吃咱们这些大兵的醋?去你妈的。”

凌云河说:“怎么兵一当老了,嘴巴就不干不净了?下次再遇上小痞子找你麻烦,我第一个溜之大吉。”

柳潋说:“我跟你说,你用不着吃崔大山的醋,丛坤茗在这个问题上旗帜鲜明,说什么崔大山,别的压根儿就不提,单看他那口恶劣的牙齿他就不是好人,都连级干部了,还獐目鼠眼的。有想法就光明磊落地提出来嘛,偷偷摸摸地老是打迂回战,今天送一挎包橘子,明天塞一封信,就三步远的路,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用得着写什么劳什子信?”

凌云河说:“你厉害。我不信你就没个隐私。也要替别人想想嘛。条令规定战士不许谈恋爱,他一个连级干部,敢敲锣打鼓满世界嚷嚷我爱丛坤茗吗?那不是自找霉倒吗?”

柳潋说:“什么叫战士不许谈恋爱啊?我们都超期服役两年了,眼看都往三十岁走的人了,现在还不该留一手?明年大家都复员了,今年不在部队把人头落实了,你让我们回家嫁给老百姓啊?不行,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跟你交个底,我们大队部的几个老一点的女兵开会形成过决议,就是要争分夺秒,要抢在复员之前把对象搞好。”

凌云河说:“好,不愧是老兵,认识明确,决心正确。我坚决支持姐妹们的正义行动。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你们担负通信和警戒保障。你的目标确定了吗?”

柳潋嬉皮笑脸地说:“那是当然的了。六中队都是干部,没结婚的年龄也大了,嫌老。其他中队都是战士中队,一是嫩了,二是前途没戏,所以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七中队。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军队的栋梁。趁你们现在官还没当上,先下手为强。具体分工是丛坤茗把你标定,楚兰进攻谭文韬,刘含笑跟魏文建先打游击战。至于我吗,作战计划目前保密,发现一个旗鼓相当的阵地,则一举拿下。”

凌云河大笑说:“哈哈,我们七中队好福气,等我们结业了,兵力至少又多了半个班。”

笑了几声,眉头一皱作严肃状,说:“柳潋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吓唬我们啊,那是吓唬不住的。我们这些人死都不怕,还怕姑娘来爱吗?怕就怕你们说的是鬼话,别先让我的弟兄们心花怒放,把影响造得天大,把成绩弄得很差,到时候你们就插翅逃跑了。我告诉你,这个玩笑是开不得的,我们炮手做什么事都讲究个精确,谁要是误导我们,把炮弹装填了又不让我们发射,那是要吃后果的。我们炮手逼急眼了,敢跟你拼刺刀你信不信?”

柳潋说:“你还真别吓唬我,咱们也是摸爬滚打好几年的了,还真吃硬不吃软。所以我们把七中队作为主攻对象呢。”

凌云河说:“不开玩笑了,我要走了,迟了回去要挨批。”

柳潋说:“到底是落荒而逃了吧。你先别走,说点正经的。怎么说咱们也是患难之交了,你给我说一句真话,你对坤茗有没有那个意思?”

凌云河心猿意马地说:“当然有那个意思。你是不是想当红娘啊?那你就给咱传个话,说凌云河说了,等他回到部队当了炮兵团长,就来追丛坤茗。丛坤茗要是看不上咱,我就来追你,你要是也看不上咱,咱就去追楚兰刘含笑,反正我老凌这一辈子铁了心,要娶一个N—017的女兵当老婆。”

柳潋说:“卑鄙。等你当团长到猴年马月了,那时候我们恐怕都抱孙子了,谁还用得着你追?”

凌云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惊呼一声:“好家伙,老柳你把我想得那么悲观,用得了那么多年吗?我告诉你,凌云河当团长,也不过就是七八年的事,既然有情又岂在朝朝暮暮?七八年的时间都不能等,你们也太经不起时间的检验啦。”

凌云河咬紧牙关跟柳潋磨蹭了许久,直到个把小时之后,丛坤茗才从大队部门口出现,见凌云河在门诊室里,怔了一下,问道:“凌青松你怎么啦?”

凌云河说:“打球把脚崴了。”

丛坤茗皱皱眉头说:“怎么搞的,老是崴。”

柳潋做了一个酸溜溜的怪相说:“那有什么?有人为了理想,敢把牢底来坐穿,崴个脚算什么?”

说完,腰肢一扭,袅袅娜娜地走了,出门时又丢给凌云河一句话:“爱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柳潋一走,这里立即就进入了紧张的地下工作状态。凌云河说:“你可算回来了,把我急死了。咱们长话短说吧。你老爸不是眼科大夫嘛,赶紧写信问问,治疗色盲……当然是紧急治疗,有没有什么高招?”

丛坤茗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回事?谁得了色盲?”

凌云河说:“先别问这个,你先写封信,最好是能到县城打个电话。大队里的军线电话不能打,要保密。”

丛坤茗怔怔地看着凌云河,半晌才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连实话都不肯告诉我,还要我帮忙,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你是我什么人?”

凌云河说:“嗨,你们女同志就是爱刨根问底。你问是谁干什么?就是我。”

丛坤茗说:“凌云河你也不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我老丛虽然是个大头兵,可我在这里是当医生用的。你这双眼睛贼得像X射线,哪里会是什么色盲啊?你不告诉我是谁,我是不会帮这个忙的。没准我还帮了阶级敌人呢。”

凌云河见瞒不住,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是常双群。丛坤茗沉吟片刻,在胸前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凌云河,说:“姓常的有毛病你急什么急?不是说你们还有三个区队长在等着竞争嘛,色盲一个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呢。”

凌云河愕然地抬起头来,盯着丛坤茗好一阵入木三分地猛看,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要是开玩笑那就不说了,你要是真这样想,那就太可怕了。”

丛坤茗仍然不冷不热,淡淡一笑说:“有什么可怕的?竞争嘛,就是这样残酷。我们这些人经历的事情比这可怕多了。我自己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还会帮你们这些幸运儿吗?”

凌云河站了起来,冷笑一声说:“妈的,现在的人怎么都变成了这样?太不可思议了。我没想到……算了,我走了。不过,我是因为信任你才跟你交了实底的。你可以不帮这个忙,但是,如果你胆敢把这件事情捅出去,那你就是七中队最凶恶的敌人。”

说完,便迈动步子向门外走。“站住!”

一声断喝之后,凌云河回过头来,看见丛坤茗面带怒容,眼睛里甚至还有些潮湿。他愣住了。“凌云河,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只是……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啊……你让常双群明天早操过后到塘埂上散步,我先看看症状,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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