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陌阡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勒令七中队学员全体使用普通话。这个举措得到了祝敬亚的拥护。韩陌阡对祝敬亚其人可以说心仪已久。祝敬亚当然也知道在他被重新起用这件事情上韩陌阡所起的作用。韩陌阡来到教导大队之后不久,很快就同祝敬亚成为莫逆之交,并且曾经小酌。但是两人在交往中谁也没有提及那档子事,韩陌阡没有表功的意思,祝敬亚也没有感谢的话,这就是君子之交的风格了。即便是两人小酌,也很少高谈阔论,但彼此的认同确是心照不宣的。自从那年萧副司令对韩陌阡的滴酒不沾表示“不屑”之后,他就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酒量了。萧副司令的话有些不讲道理,可是要站在另外一个角度想想,好像又有那么一点儿意思。是啊,一个人连酒都不会喝,或者说是不敢喝,他还能当军官吗?军人嘛,雅兴忽来诗下酒,豪情一去剑留客。酗酒可耻,但是滴酒不沾也不见得是什么高尚的品质。韩陌阡生活简单,祝敬亚日子清贫,君子之交,这二人再匹配不过了。有时候韩陌阡从伙房买来两样菜,就端到祝敬亚家,酒逢知己,还是很能弥补空寂的。对于祝敬亚的四十五度人格论,韩陌阡很是推崇,这个理论与他的AB论又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妙。韩陌阡刚来的时候,也曾向学员灌输过他的类似思想,他认为,每个人作为一个个体,都有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两个方面,他把人的社会属性命名为A,将人的自然属性命名为B。韩陌阡说,一般的人,应该是AABB型,也就是说,他的社会责任感和利己原则是相辅相成的,完全的AAAA型是绝对的圣人,是天使,因此是不存在的。完全的BBBB型是绝对的坏人,是魔鬼,因此同样是不存在的。一个好人应该是AAAB型或者AAA……B型,社会责任感充分大于对自身利益的追求。而作为一个军官,当然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军官是社会的而不是个体的。既然是以社会责任感为生存的前提,他必须使用社会规范的语言,尽量排除方言俚语的杂质。看一个人在普通话上下了多大的功夫,就知道他改造自己的决心有多大。按照韩陌阡的观点,一个军官之所以区别于普通的老百姓,就在于附着在他身上的社会属性大于自然属性。一个卓越的军官,不仅要把他的职业当做一种工作,更要看做是一项事业。他不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也不再是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还不再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作为一个军官,在职责当中,不想干的要干,不会干的也要学着干,而想干的那些事情则往往要放弃了。他必须把个人的许多欲望和别的方面的才干都收敛起来,就像杂技里钻桶节目那样,把自己的锋芒集中地约束起来,钻进那只狭窄的桶里,规范到一个军官所必须的标准上来。只有你把你的工作看成是你的事业的时候,你才是主动的,你才会对它注入你的艺术精神,你才会投入真诚的激情,你才会义无反顾地为之献身。如果你不把这项工作升华成你的事业,那么,你将不是一个好军官,你会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处处被动,捉襟见肘。尽管讲普通话不算是苛刻的要求,但对于七中队相当一部分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七中队学员来自祖国的大江南北,有湖北人,有河南人,有安徽人,还有来自上海、广东、山东等地的,大家所操语言的确是五花八门曲里拐弯的,确实是值得规范一下子了。韩陌阡曾经就推广普通话的重要性专门给大家上了一堂课,他写了一张字条,选了一个来自某某省新洲籍的学员上台朗读。字条上写的是“今天星期日,上街接女儿,天下雨了,要穿解放鞋。”
那位学员不知是计,二话不说,上台就念,结果念出了哄堂大笑——那段话被他念成了“今天星期袄,上该该乳儿,天下乳了,要穿该放孩。”
韩陌阡说,大家听清了吧,这样怎么行呢?大家都是要当指挥员的,上传下达都靠嘴巴,一二三四五六七,他说一饿三吃吾漏吃。打起仗来岂不是要乱套。这话一点也没说错,由不得你不服。可话又说回来了,用了二十多年的土话,一下子要彻底纠正过来,当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韩陌阡不管这一套,他找你谈话,你必须说普通话,不标准也得说,你一边说,他一边训斥你,他就是要用他的准则来塑造你。一个多月下来,大家就习惯了,南腔北调开始逐步走向统一。不仅如此,韩陌阡还有一些奇怪的、甚至是不近情理的规定,譬如他规定不许大笑,还规定尽量少说话。这当然更是土政策了。韩陌阡对“少说话”这条土政策的解释是,军人——军官应该是威严的,应该保留一定的神秘,军人的性格、情趣、好恶都应该属于军事情报范畴,喜怒哀乐形于色则一览无余,一览无余的军官当然不是好军官。为什么要少说话呢?韩副主任的观点是,看一个人说话多少,就能看出他的涵养深邃与否。话多话少,是一个干部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一个铁的法则是,官当得越大,话就越少。在解放军军官的行列里,说话最多的就是排长,因为吃喝拉撒睡他都要管。每升一级,他就要减去一部分话,减去越多,他进步的幅度就越大。当然赌气或者因为别的原因不爱说话那是另外一回事。军委**一言九鼎,他就很少说话,他要是把话说多了,部队就要忙死。韩副主任说的这话,你敢说没有道理?韩陌阡的思想光芒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七中队灵魂的旷野。七中队的学员们越来越买他的账了,并且这种买账不再是那种表面的和被动的,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崇拜韩陌阡了。崇拜自然有崇拜的道理。他能把滑铁卢会战的全过程滔滔不绝娓娓道来,他能把古今中外那么多名将名战如数家珍,你能吗?你不能,你除了炮上功夫,甚至连《登坛必究》、《六韬》和《太白阴经》都说不完整,那你当然得听他的了。尤其让学员们服气的是,自从韩陌阡来了之后,政治课再也没有过去那么枯燥了。不说是学富五车吧,但韩陌阡传递给学员的,知识新鲜,表述生动,而且深入浅出。韩陌阡从来不讲课本上的那些东西,说那些东西死记硬背就行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灌输一个主题上,那就是对于军官这种特殊职业(用韩陌阡的话说是特殊的文化群体)的反复剖析。韩陌阡在课堂上引经据典,比较了世界各国军官成长途径和历史上出现过的优秀的或糟糕的范例,就军官自身的文化积淀,接受教育的层次,军官的智商,军官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军官的敏感性,军官的灵活性,军官的坚定性,军官的献身精神,军官对于士兵的魅力,军官的意志和勇气,等等十几个方面进行了独到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