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玫玫要求转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N—017,韩陌阡对此倒是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他甚至早就预感会有这一天。对于夏玫玫的一切正常的和非正常的言行,他都不会大惊小怪。但是,他感到了疼痛——真的是疼痛,像这样揪心揪肺地为一个女人疼痛,在他韩陌阡的生命历程中,还是极其罕见的。他是一个天生的职业革命者,他到这个世界上来是担负有重要使命的,改造社会和他人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儿女情长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不属于他韩陌阡。然而,他现在还是感到了疼痛,只有当疼痛终于穿透肌肤向他的心灵袭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对那个女子竟然是深深地爱着的。可是,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把这种感情同行动结合起来呢?真诚地检点自己的情感细软,他有什么理由否认那种情感呢?他记得,当萧副司令最初说出来要让他辅导夏玫玫的时候,他几乎吃了一惊,那个在当时情窦未开的女孩谈不上美丽,但绝对漂亮。而夏玫玫呢,当她得知这个其貌不扬、脸庞上宽下窄略显清癯的年轻军官即将成为她的导师的时候,既不惊奇,也不羞涩,而是忽闪着一双明亮的黑眸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就撞出了火花。韩陌阡缺乏同异**往的经验,他竭力地从思维里驱逐“异性”这个概念。她看起来还像个孩子,她的目光像是大漠深处在坎儿井边长出的黑葡萄,是在清泉和蓝天之间结出的果实,从那里面你看不出一丝污染。但他从那绝不避人的清澈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野性的魔力,那一瞬间他就有了预感,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学生,他有麻烦了。她只要轻轻的一瞥,就能精确地扫描出你的阴暗。那才是如履薄冰呢。在最初的几次接触中,他把自己定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慈爱、严厉,并且道貌岸然,希望循序渐进地把她的审美趣味纳入他所设计的轨道。但她总有自己的花样,他引导她阅读高尔基的《海燕》,她却对福尔摩斯探案小说发生了兴趣,他让她朗诵《西去列车的窗口》,她却偏偏喜欢上了惠特曼的《我歌唱带电的肉体》,他向她灌输《红楼梦》的反封建思想,她却拒不接受,她说她看《红楼梦》就是看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其他的她不懂,也没兴趣。他又不能不承认她是聪颖的,有很高的悟性,宁可发表自己的谬论,也不对自己所不理解的真理人云亦云。但她还是对他表示了敬重,并且真诚地驳斥他和依赖他,偶尔还称呼他一声老师。他们的关系一直是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游动着。但终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他们一起走进了那个玫瑰飘香的初夏的夜晚,他们匆匆地拥抱了对方又像扔开炸弹一样紧急地扔掉对方,朝着不同的方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