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七中队部分学员定级和任职命令的当天,蔡德罕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BGC医院看望柳潋。那时候,柳潋的伤势基本上痊愈,但是落下残废也基本上定型了。才二十二岁啊,豆蔻年华的姑娘落下个残废,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柳潋一片茫然,夜里常被噩梦惊醒,醒来枕边一片泪痕。那些日子,柳潋的脑子里曾经酝酿过许多计划,其中一个最可行的计划便是积攒了几十片安定。就在还要继续积攒的时候,蔡德罕去了。蔡德罕除了扛去一大包水果,还抱了一抱从贯山上采摘的野花,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忍不住窃笑——他们还没有见识过用粮袋扛着几十公斤水果去看望伤员的,也没有见识过抱着一箩筐野花去看望伤员的——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蔡德罕有生以来第一次一次性地花这么多钱,整整用去了他四个月的津贴。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种最能表达他心意的方式,他只能按照传统人情的思维方式,用他的劳动,用他的血汗钱来尽可能地安慰自己。这个满脸憔悴、浑身汗渍的老兵压根儿不在乎医生护士们的取笑,就那么一本正经而又旁若无人地闯进了柳潋的病房,把肩上扛的、怀里抱的往地上一放,就站在一旁看柳潋,看着看着就流泪了,一句话说不出来,满腹的愧疚、酸楚,当然也还有委屈,全都集中在泪腺上,滔滔不绝、汹涌不可遏止。病房里的人都被这条汉子的举动惊呆了,就连柳潋也被这无语的雷霆弄得手足无措。大家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探视。医生和护士们不再窃笑,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同室的病友们,能够行动的,也都无声无息地离开,给这个汉子和他的伤员留一个安静的空间。蔡德罕依旧一言不发,任滔滔热泪一泻千里。后来,柳潋欠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潮,招呼蔡德罕说:“你这是何必呢,你这么大一个男人,哭得惊天动地的,别人都被你吓住了。”
蔡德罕这才挥了一把泪,颤颤巍巍地说了声:“柳潋,我……我害了你……你不值得啊……”柳潋说:“我伤了之后,自己都没有为自己这么哭过,就凭你这么动心动肺地哭这一场,我也值得了。蔡德罕啊,你别哭了,我的腿还在啊。别哭了别哭了,我们说说话吧。”
那天,蔡德罕在柳潋的病房里站了一个多小时,说起了自己的结果,说:“你看,你为我摔那一跤真不值得,我要是再出息一点儿……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一个是我的老部队,一个是七中队,再有一个就是你了。”
柳潋说:“怎么能怪你呢,也是我一时不小心。说不定还是我害了你,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受伤了,让你分心了,才走的神,不然的话,也许你就不会出现那个误差了。”
蔡德罕无法形容自己当时听了这话心里的感受,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这个在N—017大院里一直不起眼、不被人注意的女兵,竟然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是那种善良的纯洁的美丽。这个自小就失去了父爱母爱的人,这个一直是在贫困和饥饿中挣扎的人,这个一直以艰苦卓绝的坚强维持了自己自尊的人,在这灿烂无比的美丽面前,在柳潋的病床前,隆重地屈下了双腿,“柳潋……苍天有眼……他该保佑你啊……”柳潋说:“别担心我,我会好起来的,就是失去了一条腿,我还有另一条腿,我们都还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蔡德罕走后,柳潋把她积攒的所有的安定片都扔进了垃圾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