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对上了那个人的视线。
出人意料的,她居然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惊讶与慌张。
然而她没来得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慌乱地一伸手——
“啪!”
窗户被猛然关上,寂静的深夜里,徒留那扇雕花的木窗,犹如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沉默地矗立着。
牧轻鸿:……
燕宁:……
沉默,长久的沉默。
燕宁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简直恨不得砍掉自己比脑子还快一步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窗户被人从外拉开了。
牧轻鸿那张一刻钟前才见过的、无比熟悉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陷入了沉默。
燕宁沉默是因为被抓包的尴尬和第二次被识破计划的慌张,而牧轻鸿沉默,却不是因为这个。
自从牧轻鸿开始忙起来之后,他就会每天点卯似的来见燕宁一面,仿佛就怕燕宁一天没有见他,就会把他忘了似的。
直到后来,他越忙越晚,大部分时间来时,燕宁都已经睡下了。
他不方便打扰燕宁,但又舍不得离开,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催促着他留下,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于是他总是在燕宁睡下之后,在她紧闭的房门口站一会儿,等到月上中天,侍从们都开始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今日也是如此。
在燕宁“睡下”之后,他本该头也不回地离开,然而,也许是今夜夜色朦胧,太过暧昧,就让他忽然想留一会儿。
但他又想到那几个白日里站在门口却被燕宁嫌烦嫌吵赶出去的侍卫们,于是决定换了个地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燕宁的窗下。
月亮出来时,他忍不住驻足仰望。
——谁知道,就这么巧,撞见了准备偷跑的燕宁。
不过,这大概也可以说是天意如此吧。
想到这里,牧轻鸿决定不辜负天意的美意,于是伸手拉开了窗户,看着燕宁。
事到如今,如果他再以为燕宁今日是真的身体不舒服,那便是缺心眼了。再往远处想,说不定前几天燕宁早早睡下,对他的避而不见,也是为了今天的计划而做的筹谋。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恐怕很难想象燕长公主燕宁居然有如此演技,连他都骗了过去可笑的是,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被燕宁骗的已经不止是一次两次了。
再看燕宁,燕宁显然也十分惊讶与尴尬,嘴唇抿得死紧,竟是十分紧张的模样。
她紧张什么?骗自己的时候可没有如此紧张……牧轻鸿想着,很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气不起来。
半晌之后,他开口道:“你……”
燕宁先发制人,打断他道:“我不是故意的!”
“……”牧轻鸿疑惑,“你不是故意骗我?”
这话甫一出口,燕宁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实在是太过尴尬紧张,不仅是手,就连嘴都不听大脑使唤了,完全没有过脑子,张口便打断了牧轻鸿。
她不知如何找补,只好喏喏道:“这……”
这次牧轻鸿直接无视了她的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出去做什么?”
“我……”
牧轻鸿看她一眼,了然道:“你去地牢。”
燕宁哑然。她难道把自己的目的地刻在脸上了吗?为什么牧轻鸿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然而她又想,最近与她有关的、算得上大事的,唯有燕樊跟起义军首领被抓去地牢这件事了。也难怪牧轻鸿一猜一个准。
牧轻鸿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单手撑着床沿,干脆利落地一翻身,便越进了屋内!
燕宁看傻了眼,忍不住往后退开几步。牧轻鸿想做什么?
然而牧轻鸿什么也没有做。
他进屋之后,甚至看也不看燕宁,直径整理好凌乱的衣领,又揉了揉护腕。
“走。”他忽而对燕宁说,又提醒道,“地牢阴冷,换身衣服。”
“对了——记得提上灯笼。”
“……什么?”
“换身衣服,提上灯笼。”牧轻鸿转了身,看着燕宁,十分有耐心地提醒道,“跟我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带我去地牢?”
牧轻鸿看着燕宁。
他永远是那样沉默的样子,如同山海般亘古不变,永远不会摧折。但他很喜欢这样沉默地看着燕宁,黑沉沉的眼睛一望进对方眼底,仿佛有千万言语,欲语还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洞寂然的夜空,在逼迫对方与自己一同沉寂。
在那样的眼神下,燕宁不得不投降:“好了我不问了。我这就去……”
于是牧轻鸿目送这燕宁逐渐远去,走进屏风里,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事实上,牧轻鸿欺骗燕宁只是为了燕宁好。
这是一个……嗯,一个善意的谎言。
牧轻鸿很乐意为燕宁圈出一个理想乡,如果燕宁能永远在理想乡里不问世事、天真而快活地生活下去,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牧轻鸿在上一世就知道,如果永远这样,那就不是燕宁了。
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率领军队出征的燕宁,是牧轻鸿永远不敢忘怀的心头血。
是以,当燕宁表现出了寻求真相的欲望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上辈子的燕王燕宁,而不是这一世的长公主燕宁。
他仿佛在透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偷窥另一个时空的燕宁。
说实话,这样的行为真的是太卑劣了。
但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牧轻鸿自嘲地想,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气度斐然的翩翩公子,从上一世起,他就知道,自己只是从市井街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混混而已。
而这一世,他也只是被时光遗落在无人知晓的罅隙里的孤独的人罢了。
忽然,一个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牧轻鸿转身,昏暗的屋内忽然多出一抹亮色。
正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站在昏暗的屋内,提着一盏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