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燕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里很是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你说……什么?”
而牧轻鸿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饱含了诚恳。他没有说话,然而任何看到他眼睛的人,都能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坚定,无可动摇。
燕宁接着又是沉默,好半天,她才艰涩地问:“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牧轻鸿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她的问题——显然,他早已经在脑海之中设想了无数遍,以至于燕宁一问,便能脱口而出——“知道、明白、我早已经考虑好了。”
“但是、但是……”燕宁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到她能思考了,便又是一片混乱。她勉强在混乱里找到了什么碎片,一股脑地说出来,“但是我和你……不是,我和你之间、我们……”
她不是瞎子,早就明白牧轻鸿对自己的心意。但她没有想到,牧轻鸿居然说“娶她”,而且,还在这种时刻。
对了,这种时刻。
想到这里,燕宁仿佛抓到了主心骨,她连忙道:“可是现在梁王之事正是紧要关头,高贵妃还在外虎视眈眈,现在这个时刻……”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而牧轻鸿始终注视着她,他脸色淡淡的,唇却死死地抿住。他没有在意燕宁混乱的言辞,一开口便直击中心:“你不想嫁给我。”
这下轮到燕宁抿嘴了。
燕宁想了想,本想开口说句“并不是”来糊弄过去,但她打定主意一抬头,便撞见了牧轻鸿的眼里。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亮着一点白光,如同泥潭里落入了月亮的倒影。
燕宁低下了头。
她看着自己的脚背,鞋尖绣着一大片雪白飘然的云雾与白鲤,其上缀有拇指大的珍珠。
这还是昨日里牧轻鸿叫人送来的。倒不是说有多么昂贵——燕宁作为公主,什么稀罕物没有见过?只是牧轻鸿一个大男人,没有读过书,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对燕宁可算是样样细心,从头到脚都为她想得周周道道。
燕宁既不是瞎子,也不是石头。或许世上真的有铁石心肠一般的人物,但燕宁不是这样。她想,她的心的确实打实是肉做的,会疼、会心软,也会在寒冷的冬日里被捂得热乎乎的。
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不得不狠下心肠。
她马上就要走了,还得是再次欺骗牧轻鸿逃走——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一次骗他了,或许在牧轻鸿眼里,她就是个铁石心肠、活该千刀万剐的骗子吧。
因此,她最后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答应他。
燕宁垂着眼,缓缓地道:“这太突然了……我要考虑一下。”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响在她的发顶,那声音太轻了,几乎是立刻就消散在了风里,很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燕宁却没有抬头确认,准确来说,是她不敢抬起头。
紧接着,燕宁感觉到一双大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牧轻鸿道:“的确,没有提前询问你的想法是我不对。”
“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燕宁低低地“嗯”了一声。
或许牧轻鸿反应激烈些、暴躁些,甚至出声质疑咒骂她是个感情骗子会让燕宁感觉好受一点,但他没有。
于是燕宁只觉得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今日已晚,若没有什么事,就先好好休息吧。”牧轻鸿说,“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仍旧没敢抬头,只听得一阵运去的脚步声,随即是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燕宁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默着。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细小道微不可见的浮尘上上下下地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复杂的叹息从燕宁的喉咙里发出,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在了软榻里,闭上了眼睛。
……
牧轻鸿本来说第二天来看燕宁的,但一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便被急促的叫入宫了。
燕宁一夜未睡,她的飞宁院在将军府最中间最好的地段,这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方便——唯独有一点,若是将军府内有什么大事,侍从们来去的脚步声重些,在飞宁院都能听得清楚。
自然,她也听到了侍从们急匆匆地拥着牧轻鸿入宫的声音。
再结合这些天牧轻鸿的早出晚归,燕宁猜测,宫内的形式应当是很严峻了。
随即,她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牧轻鸿离开了,将心力都放在了皇宫那边,自然就不会如往常那般日日盯着将军府看,不是恰好可以给高贵妃钻个空子?
大约是昨日下午睡得久,即使一夜未能入眠,燕宁还是觉得精神得很。
她打着“无聊”“上街买东西”的名义,带着夜三与夜九再次出了将军府,直奔街上去了。
梁国都城的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而热闹,燕宁心不在焉地带着夜九一路买了些糕点,在不经意间一次次指挥着马车往酒楼驶去。
等到马车行驶到酒楼下,果然,夜九指着酒楼,毫无防备地开口道:“公主,你看!”
燕宁一抬眼。不同于夜九看到酒楼便指给她看的模样,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酒楼二楼的某间包厢,在哪里,有一个不久前才见过的身影背对着街道。
夜九笑道:“公主上次忙着处理事情,都没有好好尝过这家酒楼的味道呢,今日那么恰巧路过,一定是缘分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燕宁:“公主,咱们要不要进去用顿午膳呀?”
正中燕宁下怀。她本想点头,又怕自己如此模样显得过于急切。便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夜九看了,反而十分善解人意道:“公主上次在酒楼与高贵……与人不欢而散,公主如今看着若是不喜欢,咱们换一家吧。”
看着再演下去反而会得不偿失,燕宁连忙点头道:“无事,既然有缘,那便就用这家吧。”
夜九得了命令,颠颠地跑进了酒楼,为燕宁定好了包厢,复命道:“公主,请随属下上座。”
燕宁颔首,仍旧留下夜三值守,又由夜九将自己带上了酒楼二楼。
包厢占地面积大,因此整个二楼也就只有寥寥的几个包厢。燕宁随着夜九转过几道弯,进了包厢,这次发现这包厢就是上次自己用过的那一个。
——同时,也是那个二楼的人影出现的地方。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高贵妃安排的?若是高贵妃安排的,她在梁国居然能有如此势力,为何燕宁从来都不知晓她有这样的本事?
这一次,燕宁要瞒住夜九,自然也就没有了理由支开夜九,她随意地点了几个菜,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坐在座位上等待。
不急,反正高贵妃会有办法的支开她身边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