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既白有一瞬间的意识错乱,错乱到不知最先涌入心头的情绪到底是“委屈”还是“生气”。
她嘴唇失了血色,眼里泪花闪烁,餐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极亮,安白市的天气反复无常,貌似是雷阵雨,窗外的雨霎时间全部倾泻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约莫过了五分钟左右,雨声才渐渐减弱。
她站起来时,居然有些腿软。
温既白拼尽全力的忍着泪水,嘴唇有些发抖,眼尾泛红,无措、无助的情绪像是要把她溺死。
郑琳看着她的表现,眼里满是心疼和愧疚,她缓缓起身,想要揉一下温既白的发丝,就像是万千家庭中的父母,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
温既白没有躲,但郑琳的手还是没有落下去。
温既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白炽灯的光圈一轮一轮扩散,突然觉得头有些疼。
眼泪逐渐淹没了视线,温既白的手指有些僵硬,抹了抹眼泪,声音有些颤抖,只是问:“你想让我跟你走?”
一听温既白主动搭话了,郑琳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声安慰道:“我们,我,你,还有你爸爸和弟弟,以后都可以在一起生活,妈妈带你回家好吗?”
“对不起孩子,当时妈妈和爸爸尚且年轻,一时冲动,才做出了这样的事,事后我们也一直很后悔,所以找了你很长时间,以后时间还有很长,你可以不可以相信妈妈一次,让妈妈补偿你好吗?”郑琳的眼里也有泪花,手有些颤抖,她轻轻抚了抚温既白的发丝,小姑娘发丝很软。
温既白呆愣在了原地。
郑琳见她没有反应,便想伸手把温既白拉过来,可是手还没碰到她时,温既白却躲开了。
“小白,我知道你现在还很难接受。”郑琳的眼泪掉下来,哽咽道,“妈妈不想骗你,所以才把这些事全都和你说了。”
“世界上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么些年,我们都在愧疚中度过,后来我们不是没有找过你,只是知道你被一户人家收养,过得很好,我那时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所以便没有去找你。”
“可是温女士她现在……”郑琳哽咽着,因为声音有些哑,还清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说,“当我那天在徐清家看到你时……看到你都长那么大了,还长的那么漂亮,我当时就在想,要是你在我身边长大就好了。”
温既白只是怔在原地,听着她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怎么办,只是机械的接受着她的话。
“小白,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吗?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吗?”郑琳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声泪俱下:“跟妈妈回去吧,好吗?”
温既白垂下眼睫,余光扫了一眼玻璃窗外渐渐减弱的小雨,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离她最近的那盘最被小孩所喜欢的面包冰激凌。
刚刚郑琳说的真诚,声泪俱下,有一瞬间,温既白以为自己是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孩子,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自责愧疚的感觉。
她看了片刻,终于抬起眼睫,看向哭的梨花带雨的郑琳,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不是不挑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郑琳顿时愣住了。
温既白拎起书包袋,把书包扯在了怀里,另一只手把那盘面包冰激凌往里面推了推。
然后她才说:“如果可以,我也想挑选我喜欢的食物。”
在福利院的那段时间,就像寄人篱下,她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万事要看别人的眼神,要小心翼翼,时刻不能放松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将就一下”、“差不多就行了。”
她不是不挑食,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有人关心她到底喜欢吃什么。
“如果可以,我也想不被挑选。”
温既白捏着书包带子,目光呆滞迷茫,不知道该看向何处:“你句句说是为了我好。”
“为了我好,你可以让我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美其名曰不想打扰我的生活。”
郑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为了我好,你说现在我的妈妈去世了,应该跟你走,你说你会给我一个家,你对我说那个叫‘家’。”
“你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我的手上。”温既白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淡,“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温既白把书包背上,抬脚想往门口走:“你说你告诉我真相,是不想骗我,是不想伤害我。”
温既白的语气依旧很平缓,没有起伏,摸不清情绪,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像刀子掷到郑琳身上:“可是……”
“只有你在一直伤害我。”
温既白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
好不容易遇到了那么好的家庭,那么好的陈舟辞。
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站出来对她说,对她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她的出生本身就是不被人期待着的。
她的存在只会给父母带来烦恼,所以才被丢弃。
她这些年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受过的所有委屈和不甘,误解和偏见,却妄图被一句“对不起”或者“我是为了你好”而抚平。
凭什么。
没有这样的道理。
温既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绪混乱间,又掷出一句:“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
“你说世界上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小孩。”温既白说,“可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你的爱。”
温既白说完就径直往外走去,郑琳有些惊讶,震惊之余,慌忙想去追温既白,可是移步的瞬间,手把桌子上的一杯热牛奶全部打翻了。
滚烫的牛奶泼在了手上,衣服上,她感受得到皮肤一阵疼,然后慌慌张张抽出餐桌上的纸去擦拭自己的衣服,一边不住的喊着:“小白……等等……”
“小白……”
温既白并没有因为她的喊声停步或者回头。
郑琳完全慌了,她把擦过的纸巾扔到垃圾桶中,便慌不择路的去追温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