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段时间就是物理竞赛了,咱们班就你们俩参加,可要给我好好打起精神来准备,学校对你们俩这次冲进全国赛是赋予了很高期望的。”
物理老师说,“这是上回竞赛班上考的卷子,你们考得不错,是竞赛班前两名。”
周挽接过,她104分。 “你们回去把错题看一看,还是不会的就来问我。”
物理老师说。 走出办公室,外头阳光很好。 正是课间,大家站在走廊边聊天玩笑。 “周挽,你考了几分?”
姜彦。 “104。”
周挽说,“你呢?”
姜彦停顿了下,语气低落:“103。”
周挽笑笑:“差不多。”
“能给我看看你卷子吗?”
“嗯。”
周挽把卷子给他。 姜彦将她的错题看下来。 他们俩是物理竞赛班数一数二的,不会做的题也都差不多,只有一道小题,周挽比他多算了一步。 每回期中考期末考,姜彦都是年级第一,而周挽是年级第二。 但姜彦清楚,周挽比他聪明得多,如果这世上真有“天才”的话,那周挽显然更比他配得上这个头衔。 他挖出所有时间去学习,去做错题难题。 而周挽却有大把时间在兼职赚钱。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拉不开,甚至这一次,周挽还超过了他。 姜彦心有不甘,也因此激发起更多的危机感,但他并不讨厌周挽,相反,周挽是他少有的好朋友。 是他心中的对手,更是值得尊重的队友。 “周挽,你这一步是怎么想出来的?”
姜彦问。 此时,他们正走到七班门外。 陆西骁的班级。 周挽远远就看到他。 他手肘靠在走廊窗台,懒散地靠着,他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得凌乱,逆着光,将他的轮廓与五官都映照出一片朦胧感,好像被水晕染开的水墨画。 周围站着他的朋友,勾肩搭背,谈天说地,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臊耳的浑话。 陆西骁是融入他们的,在他们说一些不堪入耳的笑话时也会跟着笑,但他站在那儿却像个疏离的看客。 游戏人间,却有仿佛能随时抽离。 “诶,蒋帆。”
周挽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那儿不是你小女神吗?”
那群男生纷纷侧头看过来。 周挽立马移开视线,看向地面,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余光里看到陆西骁也回过头,侧脸线条拉扯出一道凌厉又优美的线条。 蒋帆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怎么,你什么时候胆儿这么小了,上回不是还叫嚣着恋爱了要去要号码吗?”
朋友调侃道。 蒋帆:“阿骁看上的我可不敢抢。”
这话一出,立马炸锅,大家围着陆西骁问到底什么情况。 陆西骁慢悠悠的,视线在周挽身上扫了一通,扬眉:“我说我看上了?”
蒋帆认识陆西骁多年,多少明白他性子。 虽然也不觉得他真有多喜欢,但总归是有些兴趣的,或者说,好奇。 不然上回校运会他也不会叫住周挽。 蒋帆了然地看他一眼:“哦,那我现在就去要号码。”
陆西骁意味不明地哼笑,不置可否。 …… “周挽?”
姜彦又唤了声。 周挽回神:“啊。”
“我刚才问你这题的这一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周挽看向试卷,将自己的思路都告诉他。 回到教室,周挽拿出手机,里头一条消息也没有。 今天早上,她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给陆西骁的,将面钱发了个红包给他,他还没收。 另一条是给郭湘菱的,说今天是爸爸的忌日,问她要不要去一趟,她也没回复。 * 周挽今天跟老师请了假,提前离开学校。 她买了花和糕点,坐公交车去城郊公墓。 今天是周军的忌日。 周军是个文科生,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后来做了初中语文老师,温文儒雅。 郭湘菱是周军第一个相亲对象,郎才女貌,两人很快就确定恋爱关系,往前推二十年,他们也曾是一对大家口中称羡的璧人。 郭湘菱学历不高,但在那个文艺青年吃香的年代,她也属于其中一员。 在生了周挽之后,郭湘菱就辞去了服装店的工作,在家带孩子。 后来,周军因为教学能力强,总是带毕业班,也因此常常忙得很晚才能回家。 他没有发现,郭湘菱也常常晚归。 再后来,她身上渐渐出现了些她消费不起的奢侈品,项链钻戒。 周挽当时发现了,但只觉得好看,并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周军生病去世,郭湘菱不出一月搬走。 周挽才明白过来其中端倪。 而当时,她不过十岁。 周挽将鲜花放在墓前。 墓碑上照片中的男人笑容温和,看上去谦谦有礼,眉眼间是素淡的笑意。 比起郭湘菱,周挽长得更像周军。 “爸爸。”
她跪坐在墓碑前,将新买的糕点放在小盘子上,“奶奶最近不太舒服,所以今年没能来看你。”
“她……也没来。”
“她”指的是郭湘菱。 周军是爱郭湘菱的。 他从没谈过恋爱,和郭湘菱相亲结识,算是初恋,婚后爱护疼惜他。 他会在结婚纪念日买花给她,会在她生日时为她写一封情书,会大晚上跑半座城为她买想吃的水果。 “这么多年了,你还会想她吗?”
周挽看着相片,轻声问。 “可我不能原谅她背叛你。”
周挽说,“我可以理解她为了更好的生活丢掉我这个拖油瓶,可我不能原谅她背叛你,也不能原谅她对奶奶见死不救。”
“爸爸,我要做一件错事。”
周挽垂下眼睫,“你会原谅我吗?”
* 从公墓离开后,周挽去医院拿奶奶的药。 下公交车时,郭湘菱打来电话。 “喂?”
周挽接起。 “挽挽,不好意思啊,妈妈现在才看到你的消息。”
郭湘菱语气抱歉。 她总是这样,做尽了恶人的事,却又要营造一副好人的假象。 可有时候周挽觉得,自己其实挺像郭湘菱的。 斑马线绿灯跳转,她不紧不慢过马路,淡声:“没事。”
“最近妈妈太忙了,实在没空陪你一起去,这样吧,一会儿我转你些钱,你多买些祭品给你爸送去。”
周挽忽然觉得很恶心很厌恶,但她依旧没表露出来,也没告诉她自己已经去过。 “好。”
挂了电话,郭湘菱很快就给她转了钱过来。 一百块钱。 周挽走进医院去找陈医生,拿好奶奶的药。 “对了挽挽。”
陈医生说,“过两天记得让你奶奶来一趟医院,又要做透析了。”
“好。”
周挽应声,“谢谢陈医生。”
走出办公室,周挽坐电梯下楼。 也是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 混不吝的,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更多的却是冷意:“所以呢。”
她回头,看到陆西骁。 他就站在不远处,对面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严肃深沉,不怒自威,而他后面站着的,则是郭湘菱。 男人勃然大怒:“陆西骁!你什么态度!”
郭湘菱挽住男人胳膊,温声道:“好了老陆,孩子还小,你跟他置什么气。”
“还小?”
这话反倒让男人更冒火,“我好吃好喝供着他十几年,要什么有什么,他倒好!处处给我丢脸,早知道你这幅混蛋样儿,当初我就不该跟你妈……” 没等他说完,陆西骁骤然发怒。 他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砰”一声将他推在墙上。 周挽见惯他谈笑风生、潇洒恣意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额头青筋暴起,胸腔剧烈起伏。 “陆终岳,你最好别再给我说一个字。”
陆西骁一字一字,从喉咙里逼出来,“你没资格提我妈。”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生风。 他没看到周挽,和她擦肩而过。 而郭湘菱却顺着视线看到了周挽。 那一刻,她眼中有慌乱闪过——她不想周挽现在过去。 周挽如了她的意,转身跑下了楼。 医院里很多人,人潮拥挤,喧哗吵闹,周挽追不上陆西骁,一直追到医院外。 “陆西骁!”
她喊。 他没听到,继续大步往外走,脸沉得吓人。 周挽跑得气喘吁吁,伸长手臂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向前的力带到,向前踉跄跌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陆西骁回头,低眼。 少女两根手指紧紧攥着他衣服,手很小,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她跑得脸颊都红了,喘着气,马尾松散下来,几缕碎发被风吹乱。 “陆西骁。”
她喘着气又唤了遍他名字。 陆西骁看着她,没说话。 周挽仰头看向他,身后是陷落的夕阳,清澈的眼一眼看到底。 “你想吃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