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1)

放下电话,赵越好长时间没有清醒过来。她想我这是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差不多就像是在梦里。第一次到北京来,大事办得披荆斩棘,却被一顿晚餐搅和得昏天黑地。她对于军队的认识是十分有限的,她见过的军人大都是电影或者电视上的形象,那些形象虽然不乏孔武阳刚,但却同电话中的那个小兵和小兵描绘的那个连长似乎相去甚远。小兵捍卫他的连长就像是在捍卫一个领袖。她现在开始在心里揣摩,京西城外的那座军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那里的人们是生活在怎样一种境界里呢?他们的视野里是怎样的一种颜色呢?那里的天空是否会有一片湛蓝,是否会飘动着一片温柔的白云?还有那个她一直不以为然的马二羊肉馆。也许那条街道的背后就是一片菜地,菜地上生长着秋日的阳光。甚至还可能会有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粼光闪动,悠闲自得地流淌。赵越的心里倏然涌上一阵无名的烦躁。大学毕业之后,因了所学的PX专业恰到好处地同扑面而来的潮流接上了轨,使她撞上了绝好的机遇,没有为自己的前程花费任何周折,在踏出校门的同时就踏进了商海。这几年几乎全是生活在金钱大厦的缝隙里,举首不见晴空,低头难寻芳草,没有生活只有日子,委实难为了自己。就连一顿晚餐,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简直连人身自由都失去了——现在她才发现这种生活方式并不令人愉快。王慧如的怀里抱着一束红黄缤纷的康乃馨,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见赵越还在盯着电话机发愣,笑笑问道:尾巴甩掉了吗?赵越抬头看了看王慧如,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板姐,你知道马老的家吧?王慧如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赵越苦笑着说:跟当兵的打交道,我们的战略战术还是不行。我不仅没有把敌人打退,反而让敌人俘虏了。你能不能带我到马老家里先去一趟……什么意思?我……我想先去拜访一下老人家,晚饭我……还是要去见那几个当兵的。王慧如顿时把脸沉得阴气浓重,火气很大地说:赵越你是不是发烧了?赵越叹了一口气说:我可能真是有病了。王慧如把鲜花往沙发上一扔,气也不是,恼也无用,想了很大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赵越,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你,今晚这顿饭,你愿意到哪里吃就到哪里吃。马老那个地方你是得去一下,我告诉你路线,你自己去,带上这束花。郑松林那里你也不用做动作了,我会帮你圆场的。赵越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王慧如,不敢相信王慧如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竟然变得如此通融。事情在瞬间变得简单了,赵越反而从心里涌上一阵歉疚,觉得很对不起王慧如。板姐,你看这事让我搅和的……你算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赵越充满感激地看着王慧如,简直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不过这种真情的流露赵越当然不会让它持续很长,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脸上飘上了俏皮的笑容:这样也好。今晚如果我陪你去见郑松林,是你欠了我一笔。现在你帮了我一下,反倒成了我欠你的了。你毫毛无损就赚了我一个人情,看来有生之年我还得为你无偿地奉献一次。王慧如淡淡一笑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不上品位。你今天绕来绕去,无非就是要绕开郑松林。这有点过分了。郑松林怎么了?郑松林再不讨人喜欢也不是强盗,人家毕竟是国家机关的处长,对你对我都是天高地厚的。你今天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地道。赵越说:板姐你想多了。我哪里是什么要绕开郑松林,我实在是骑虎难下啊。这样吧,我给郑师兄打个电话,解释一下。王慧如说:愿意打你就打吧。嘴巴放甜点。赵越冲王慧如眨了眨眼,嬉皮笑脸地说:我先给他灌五百毫升蜜。然后就抱起电话机噼里啪啦地揿了一阵子。电话接通了,赵越以极其亲切温柔的声音向郑松林问候并且致谢,使得郑松林受宠若惊。在一番甜言蜜语迷魂汤的灌溉之后,赵越坦诚地说明了她和某上尉预约晚餐的过程和她目前所面临的难题,委婉地表达了她对郑松林的歉意甚至是对自己处理不当的后悔。在赵越解释的过程中,电话那端始终沉默,直到她说完之后很长时间,听筒里才传来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问询:你的意思是不是今天晚上你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了?赵越心里一紧,想了一下,退了一步,调整了音调,妩媚地说:我觉得今晚这样的公共场合我参加不参加并不重要,我跟松林师兄相见相处来日方长,咱们不是约定下次来北京你带我去爬长城吗……如果师兄能够谅解的话,我今晚就失礼了……赵越很为自己的这番话得意。这里面既没有把话说绝,又不缺乏柔情蜜意,甚至还有一些美妙的信息不动声色地暗示了过去。她的主意事实上已经很明确了,她说的是“如果师兄能够谅解的话,我今晚就失礼了”。这是不是说如果郑松林不“谅解”她就不“失礼”了呢?当然不是。如果郑松林死气白赖,那么她也将继续软硬兼施不断发起柔软的进攻,直到郑松林完全“谅解”为止。出乎意料的是,郑松林并没有死气白赖,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遗憾和挽留的意思,而是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赵越,别为难了,你去吧。然后那边就把电话轻轻地挂上了。嘟嘟嘟的忙音像一条颤动的小河,从赵越的心里凉丝丝地流过。举起双目,王慧如正坐在沙发上微笑地看着她,那笑容里隐隐约约地包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沉默于是出现了。赵越忽然觉得一阵空虚,心里滋生出一种难言的味道。扪心自问,实在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之所以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起源不就是因为自己对郑松林有那么一点……那种感觉吗?可是干吗要有那样的感觉呢?王慧如的话没有说错。郑松林并不一定就对你有非分之想。就算有点意思,君子好逑还无可厚非嘛。人家起劲地赞美你是因为你需要赞美,人家做个要拥抱的动作或者表达个亲近的意思,或许只是出于一种礼貌,只是为了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干吗要那么神经过敏?自作多情嘛。长期游刃在PX技术领域并且由PX技术引导进入贸易空间,赵越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奔波忙碌,全都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人际问题,人际决定利益分配。自己在交际场合里一向是有大将风度的,怎么偏偏在今天马失前蹄了?太不应该了。现在问题倒似乎是简单起来了,以目前形成的局面,也已经不允许赵越回过头来选择了。她不禁在心里为那个上尉感到庆幸,在这一轮拔河里,他以十分的劣势,居然轻而易举地又战胜了强大的对手。下午四时二十分,赵越进入了包装状态。选择着装在赵越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程,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在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衣服,这对一个人的审美品位是一种严峻的检验。服饰的选择恰到好处了,人的自信也就会应运而生。倘若衣服的格调与交际的氛围不融洽,进场便先怯阵三分。穿错了衣服甚至比说错了话还要糟糕。见马老穿什么衣服她是胸有成竹的,学生在恩师面前,当然要庄重得体,但是年轻的女学生在年高的父辈面前也不至于要穿得老气横秋。赵越挑选了一身淡绿色的羊绒套裙,颜色和款式都把握得很好,高贵且不夸张,端庄之外又跳动着新鲜的活力。穿在身上,自我感觉也很好,柔软细腻,隔着薄如蝉翼的内衬,轻轻地摩挲着肌肤,与自己的身体融会出清爽的感觉。至于化妆,对于赵越来说就简单了,对着镜子似乎是不经意描绘几分钟就算完事。她就有这个本事,放下镜子转过脸去,她只会让你觉得她更加漂亮更加光彩照人了,但是却不会让你看出她是化过妆的。对于自己的成色赵越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化妆不是为了掩饰或者夸张自己,而是为了更加真实清晰地表达自己。焕然一新之后,赵越又将牛仔服装进包里。这是为了见那几个当兵的所作的准备。在那个所谓的马二羊肉馆里,穿着不宜过于华丽,尤其是她想到可能还有几个女军官在场,她就更没有必要显得过于醒目。而那身牛仔服,虽然也是上千元的名牌,但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既不轻佻也不扎眼,多少还可以掩饰一下自己形象的优势,将与那里的粗犷豪放的风格浑然一体,从而在心理上减轻军人们尤其是女军人们的压力,使大家能够迅速缩短陌生的距离,水**融。在赵越换装打扮的整个过程中,王慧如始终坐在沙发上冷眼相观,直到赵越拿起电话向总台要车,这才站起身子将那束鲜花放在赵越面前的茶几上,阴阳怪气地说:晚上十一点你还不回来,我们就可以认为你阵亡在拥军的门后了。赵越停住拨号的手,笑了笑说:用你一句话说,别把人想得那么不上品位嘛。王慧如也笑了笑,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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