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神都城中,玉壶春。
“操无天竟然还真让你一个月内下山来了,”虞晚空刚进御衣黄的包厢门就忍不住啧啧有声,因为他一眼看见白衣剑客正端着个天水碧青瓷杯轻抿,“看来达摩为此做的一二三套应急方案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你说这个的话,我倒是宁愿没有用武之地。”被提到的人跟在后头走进包厢,反手把门掩上,回身坐下。“时间不早了,赶紧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楼春山放下茶杯,大致总结了一下过去十来天里发生的事。主要就四点,闾丘吕、雁负水、四个护法,以及玉山沉毒。
“我说怎么你刚上山去的时候,闾丘长老气得暴跳如雷,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又消停了。”虞晚空听了十分无语,“他该不会以为,操无天死了,他就能对付幽阳教了吧?”
“简直是做梦。”达摩面无表情地接过话头,吐槽则犀利得完全相反,“依我看,幽阳教四个护法,哪个他都搞不定。”
楼春山回忆了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给他的印象,不得不赞同这话。“姬青龙没弄死传口信的那个微月门弟子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接着,他把自己被关押时听到的守卫议论说了说。
有关姬青龙如何让人老实交代的秘辛里都是些足以登上十大酷刑的手法,虞晚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不由使劲揉了揉手臂。“怪不得姬青龙是大护法,他这手段也太吓人了!”
楼春山点了点头。“我想,这是其一。其二是,他应该对操无天很忠心。”
“……什么叫‘应该’?”达摩微微眯眼。
楼春山对这种敏锐投去赞许的眼神。“就是,虽然他忠于操无天,但他同时心里也在考虑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教主。”他停顿了下。回忆起姬青龙问“我会允许你像以前一样出现在教主身侧”时对方的阴鸷神情,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忽略了什么。“你们瞧,教务一直是他在打理。可说他只甘于做代理?我是不信的。”
“很有道理。”达摩缓慢地点头,皱起的嘴唇表明他已经陷入了思索,“其他人知道吗?”
“另外三个护法不好说,”楼春山回答,眼前又浮现出操无天问姬青龙为什么对研制出玉沉不高兴时的神情,“但操无天八成知道了。”
“他知道还让姬青龙全权处理教务?”虞晚空顿时大为惊讶,“他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其实楼春山很怀疑,以操无天的实力,他极可能不把除风微生外的所有人放在眼里。而假使姬青龙的武功对操无天来说称不上威胁,那同样也就称不上养虎为患了。
但话再说回来,操无天这次意外受伤,底下人可能会因此产生以前不敢有的违逆想法。如果再放任下去,真的翻车也不是不可能……
换做别人,大概就会开始收权了;可操无天没有反应。因为他有必胜的绝对信心,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教主之位?
“这也太难揣测了,”最后,达摩的总结说出了三个人的心里话,“我真的不懂他在想什么。”
虞晚空跟着泄了气。“要不是这么难,大概早有人通关了……算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说点其他的——雁负水替人上幽阳教总坛给操无天送信?这事儿怎么那么古怪呢?”
达摩对此深有同感。“她能替谁送信?而且她怎么偷摸摸上去的?我把灵荒山地图翻遍了也没发现从哪能避开守卫啊?除非从那个没人能爬得上去的……”
另外两人一起转向他,三人同时得出了最不可能的、也是唯一的结论:“天书崖?!”
“我想我们忘记她是个偃术师了,还是个全服第一的偃术师。”虞晚空猛然间醍醐灌顶,左手跟着往右手掌心一击,“她手里必定有些别人没有的偃甲!”
“只剩这种原因了。”达摩承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考虑里竟然出了这么大一个疏漏——要知道拉拢雁负水这主意还是他出的呢——“那就只剩一个问题,谁的信?”
“肯定不是玩家的,”虞晚空立刻笃定地开口。
达摩点点头。“和操无天有联系的玩家只有春山一个,而那时你就在他附近……”说到一半时,他转向楼春山,却意外地发现后者眉头紧蹙。“……你怎么了?”
“成德。”这俩字几乎是从楼春山牙缝里挤出来的。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成德就是给操无天写信的那个人,他们刚听说了;但那又怎样?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虞晚空小心翼翼地追问,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楼春山抬起眼睛,视线并没落在两个好友身上,却像是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你们不觉得,成德和含章这两个名字是成对的吗?”
虞晚空震惊地张大嘴,而达摩反应极快地调开了搜索系统。不过片刻,他就找到了楼春山这么说的理由。“‘君子以成德为行’,乾卦;‘含章可贞’,坤卦。”他猛地关闭页面,几乎是用瞪的看楼春山,“你是在说……”
风微生有个师弟叫含章,意味着风微生极可能就是成德;而成德写了一封信给操无天,问是谁伤了他……
“……风微生和操无天是师兄弟?!”虞晚空也回过了味,震惊得跳了起来,方广袖碰掉了自己面前的茶杯也不自知。
不过,这会儿谁也顾不上碎裂的杯子和被茶水浸湿的地毯。
“就算风微生是成德,也不意味着操无天肯定是含章,对吧?”虞晚空仍旧不死心,飞快地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也许他只是认识操无天而已?”
“只是认识?那还要写信问他是谁伤了他?要知道,风微生到现在都没现过身呢!”达摩连珠炮似的拆台,利索却又干巴巴,“另外,你觉得,除了操无天之外,谁更适合风微生师弟这个位置?”
句句在理,虞晚空无可辩驳。“靠……”他虚弱地瘫在了自己椅子上,嗓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可我觉得,风微生那么问的原因是他想给操无天报仇啊……”
楼春山也这么想,这正是他之前变了脸色的原因。一时行差踏错,同时得罪两个最关键的剧情人物……这什么地狱开局啊?
达摩的面色同样不好看。“为今之计,”他沉下声音,“只能是找到雁负水,劝说她与我们合作——越快越好,不计代价。”她替成德送信,必然认识成德;若是尽早介入,说不定还有挽救机会。
虞晚空读出了其下的潜台词,敏感地追问:“你有办法?”
达摩瞧了瞧楼春山,又瞧了瞧虞晚空,深深叹气。“说不得要做点有失风度的事情了。”
那厢征鸿三人硬着头皮想要解决他们将要面临的巨大难题,这厢姬青龙也不太好过。与征鸿三人讨论的结论相同,操无天并没有启用新举措,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假象。
事实上,自他从操无天嘴里听到“他是本座徒弟”后,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教主亲自给人喂药?
他们教主捏着别人下巴?
最后的最后,他们教主竟然主动收徒?
姬青龙无比确信,除了练功,操无天眼里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毕竟,幽阳教向来信奉强者为尊,只有武力才能服众。
曾有不开眼的人想要通过阴谋诡计暗算操无天、夺取教主之位,但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而操无天毫发无伤。若是一定要说那些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对操无天有所影响,大概也只有一点,便是操无天从不会用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去碰任何他不信任的东西。就连他们四个护法都多多少少在这个范围里……
用被掌风卷走的玉瓶对比拂过楼春山面颊的手指,姬青龙实在没法不产生危机感。他原以为事情真如操无天所说的,收徒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操无天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确实有这种可能——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目前是徒弟,将来是不是就是继承人了?
楼春山是微月首席又如何,到时候难道还能拗得过他们教主的意愿?
辛辛苦苦为他人作嫁衣裳,姬青龙自认没有这种好脾气。只不过,少有人知道,操无天不仅武功高深莫测,而且毒术和阵法造诣同样冠绝天下。他确实想要教主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从未设想过杀掉操无天取而代之的方式。
但能力差距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贸然动手等于送命,他最好还是静观其变、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