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轩里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并不浓郁,却是极舒缓的,如一玉手轻轻的将人心中的涟漪抚平,只留得悠远绵长。
贺仪进了富贵轩后,掌柜的先给他安排了雅间,同行的四人虽日日巡查经过富贵轩,却还是未曾进来买过东西。无他,富贵轩店如其名,当得起富贵二字。便是价值千金的竹寒香,也不是店里顶顶好的香。
伙计先给五人倒了茶,上了点心,又着人捧着铺着红绸的托盘来,里面是一个银制镂空的小匣,透着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圆润的香丸。
“不知公子要多少?”掌柜堆笑道。
贺仪有些纳闷,先前那少年也未曾跟他说过买竹寒香后如何应对,莫非这些人是在看他是否有诚意?故而便回道:“要这一盒吧。多少?”
“一千两黄金。”
跟着的四人有些不乐意了,都替贺仪觉着不值得:“贺大人,您要不再好好想想?”
“多谢各位,不必了。”贺仪往袖中里翻了翻,便拿出了一张银票给了掌柜。
掌柜细看了银票的真假,便将盘中的香捧着给了贺仪,笑出了满脸褶子:“客官走好!常来呀,我们店一段时间便会有新品。”
走好?他不是来找人商谈的吗?为何要驱他走?贺仪顿了一下,试图分析掌柜意图,却转眼跟着伙计出了富贵轩!
贺仪不明所以,莫非是找错了地方?他望了望前面的长街,可真长,像极了当年先生念书时的尾音。
无奈之下,贺仪只好又一家一家的去问:“店中可有竹寒香?”
身后的四人怪道:“大人,这香您不是买了?怎么还在问?”
贺仪面色不该,悄声冲着几人道:“这香……没有灵魂。”
四人并不晓得这世家出身的大人怎么闻得香有没有灵魂的,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就劳烦诸位再陪我逛逛了。”说着便从香匣中取出了几粒给了他们:“不嫌弃的话,诸位可拿回家试试。”
“多谢大人!”衙役们小心接过,对这个出手大方的上司颇有好感。
几人问道晌午,终于问到了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店,店主人是一位老者,形容枯槁,惟余眼睛烁烁。
“店家,可有竹寒香?”
“有的,公子请随我去内室详谈。”老者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听到五人皆进了店,也未回头,只道:“只请公子一人上楼,剩下的诸位不如在茶室歇息?”
贺仪看向四人:“有劳诸位在这等些时候了。”
四个官差倒是爽朗,投以理解的眼神:“大人尽管去,我哥几个今日便是特地来陪大人上街的。”
贺仪随着老者上了二楼,却未曾看到什么人,雅间之中只陈设了一些字画和香料,窗台上的瓷瓶里插了几朵新鲜的芍药,花蕊上还残存着今晨的露。
老者转动瓷瓶,前方的地板上缓缓一开,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门,老者点了灯,示意贺仪跟上。
石砌的阶梯有些老旧,暗道之中散布着潮湿的气息,与贺仪手中的竹寒香一撞,更显得清冷古旧。
七拐八拐后,两人走到尽头。老者开门的瞬间,贺仪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便迎面射来了正盛的日光。
门外是一个小院,跟暗道相比,也瞧不出哪个更老一些。院中一辆马车,还有个中年人,粗布麻衣,一张看过一眼也不会让人记住的脸。
“公子请。”中年人笑着给他掀开轿帘,贺仪坐上马车离开时,看着外面的街景,才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他先前所在的那条街。
行了一刻,贺仪下了马车,察觉自己身在一处后院。中年人引着贺仪进了一处偏门,直接上了客栈的二楼一处偏僻的雅间。
客栈的掌柜上了楼来唤枳风:“少阁主,有人要见您。”
枳风从昨日始,已经在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掌柜良心备受煎熬,总算能找个理由让她稍微出来活动下,贺仪便是这个大救星,因而掌柜的特地给贺仪备了好茶,又着人做了些茶点。
枳风满脸不情愿的开了门,稍稍的梳洗去见了贺仪。
贺仪饮了一口茶,抬头便进来一位素衣少女,面如琼玉,眉墨如画,眼睛清澈明亮,许是带着几分疲惫,眼下有些乌青,左耳上带着流苏耳坠。虽枳风面容已改,贺仪透过那双眼眸,仍旧可以看出眼前这位是先前扮作季夫人之人。
只是这一身的素衣,是在替人守丧?
贺仪起身行了礼,枳风回了一记,便请他坐下。枳风走近闻到一股浓郁的竹寒香,不禁蹙了一下眉。
贺仪察觉到枳风微恙的神情,忙起身将香匣放远了些。
“我看大人的眼睛,大人想来已经认出了我,大人唤我宋橘便好。不知大人何事?”枳风此刻不愿同人兜圈子,直接问了起来。
贺仪见她如此直接,也直问道:“姑娘那日扮作季夫人可是要探查季大人遇刺案?”
枳风点点头:“大人所猜不错,正是如此。季大人为国为民,我等江湖草莽也不忍看到季大人的妻儿被人刺杀。”
“姑娘高义,那日是贺某连累姑娘了。”
“无妨,若那日不是我,季夫人和大人便危险了,所幸何事都为发生不是?”枳风安慰起贺仪,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若真的何事都未发生便好了。
贺仪见她笑得牵强,眼睫低垂,想来那日是被吓到了,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姑娘家,只好点头称是。
“大人如今是何打算?”
“姑娘既能扮作季夫人的面貌,想来季夫人母子在姑娘这是安全的,如今在绪州太受辖制,我发去京中的信件全部被劫,如今姑娘几位侠士前来相助,贺某不胜感激。”贺仪话说得诚恳,这位季夫人出现之前,他已陷入僵局,如今被他们这么一闹,反而可以腾出手去查了。八壹中文網
“大人想让我等帮忙做什么,直说便是。”
“我想见与季夫人见一面。”
“可以,我现在便可带大人去见。”
枳风将盘中一粒果仁朝墙上某处掷了出去,墙上便缓缓出现了一道暗门。
又是暗门,想来这姑娘几人的身家背景也并不简单。贺仪不疑有他,跟了上去,出去便是同先前客栈二楼一样的陈设,却又不太一样。
只见枳风敲了敲前面一处房间的房门,便有人缓步赶来开门。
温柔和婉的长相,膝下跟着一个男童,想来这位便是季夫人和季公子了。季蠡先前有些怕生,如今熟络起来,便大胆的去牵枳风的手:“姨姨。”
枳风抱起季蠡,给季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巡查御史贺大人。是来查太守遇刺案的。”
贺仪朝着这位太守遗孀行了一礼:“贺某单名一个仪,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查探邱太守、霍太守遇刺案,未曾想刚至此处,逢季太守之噩耗。仪必当查出此人,让两位太守瞑目。”
闻言,季夫人红了眼,许是感念神佛让终于听到她的祈求,达成她已故夫婿的生前所求。
先前季夫人不愿如实相告,是因对枳风几人不敢全信,更何况传闻山海此时已自顾不暇,又何必让他们趟这一趟浑水?
贺仪是巡查御史,便是最理所应当彻查此事的官员。何况其父贺相房谋杜断,清正不阿。家风如此,想必小贺大人也定会将那人上报朝廷,将其绳之以法。季夫人如是想着,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夫君一直不让我去插手此事,只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有人寻来,一定要让他觉得东西很可能在我这里,我们母子才有可能活着。”
“所以东西不在夫人这里?”
季夫人摇摇头:“不在。先前是绪州城内,有一马车的马有些暴躁,误伤了人,夫君让人去查此事。本也没什么,偏偏去查的官差起了贪念,查的时候,顺了马车中的两件财物。”
“这财物有何不对?”
“那财物是西域的制式,品相都能当贡品。那官差也不知怎的了,第二天见人就打,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大夫说是中毒,是那财物上沾染的毒。那两件东西便到了府衙。蠡儿那日在书房玩闹,顶到了桌子,其中一件摔到地上碎成两半。”季夫人顿了顿,摸了摸季蠡,眼中溢出不可掩喻的悲伤。
“那东西里面是中空的,里面是一张密信。我不知密信内容,但夫君当晚便趁着夜色将我和蠡儿送出了府。”季夫人说着哽咽了起来,季蠡的小手伸着过去给她擦了擦眼泪,一脸懵懂的看着她。
枳风给季夫人递了张帕子:“那如今那封密信现在何方?”
“我不知具体在何处,但一定在府衙。先前宣城太守,余杭太守相继被刺,夫君察觉到事有不对,嘱托了后事,让我千万避着刺史云林,待事态安稳时,再去他祖居之地寻他一位叔父相帮。”
贺仪本想安慰季夫人,却只觉世道不公,言语无力,话至嘴边也只能说一句:“夫人节哀。”
“看来还是要去府衙。”枳风叹了一口气。
在京中时候贺仪身后有贺家,有他父亲;在绪州,贺仪孤身一人,他的那些抱负理想都显得极为无力。江南之局系于他一身,若是查不出个结果,他怕是再无言归京。
两人同季夫人告了别,又回到先前的雅间。
“大人如今打算如何?”
“贺某如今受人监视,身边无一可信之人。姑娘可否帮忙暗中联系楚州太守赵事?”
枳风有些尴尬的戳了戳脸:“楚州太守……可能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