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风躺在床上,闭上眼,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年岁大了的缘故,还是下山后经历的一些事情,实在没了过生辰的兴致。
“生辰就是要好好过。毕竟你又老一岁!”湛星面无表情道。
枳风瞪他一眼,看了看窗幔上的流苏,用嘴型道:“我要街上稀罕的玩意,没见过的。”
“行!”湛星又喂了她几口水道,心绪却忽然飞到当年初入七星之时,那时候,枳风便是这样哄他的。
当年他发烧时,迷迷糊糊觉得被人暖呼呼的抱着,喂了好多好苦的药。
醒来时,就已经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上,身上的中衣干净柔软,他许久都没穿过那么好的衣服了。湛星掐了掐自己的脸,疼的,不是在梦中。
他刚欲起身,门外便有一个六七岁的青衣女孩子,推门而入,他忙有些心虚的闭上双眼。
可那女孩倒是眼尖,当即说道:“我都看见你睁眼了!你别装睡了!”
湛星睁开双眼时,枳风已走到他的床边,眼圈还有些红,眉眼却是笑着的,右脸颊上还有一个小酒窝,她生的很漂亮,青色的衣裙上绣着仙鹤和祥云,唇红齿白,像极了张叔当年说的仙宫中的仙童。
他刚欲开口,那人却道:“你醒啦,我以后就是你师父啦!”
“师......父?”湛星不解的看了看她,那人却笑得更甚,眼睛笑得像月牙:“当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是你爹!”
彼时曲无尘的头发才刚刚有些华发,商空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湛星只记得那日窗外闯进的风都很温柔,如果枳风没被曲无尘拎着后领提起来的话。
“真真是我曲无尘的徒孙!这话是谁教你的?”曲无尘大笑着将枳风提到面前。
枳风的手脚在空中挥舞,脸因使劲涨的通红,却就是够不到曲无尘:“没有谁教我,我是他师父,就是他爹!他就是我儿子!”
曲无尘将张牙舞爪的枳风放下,这人便直直的跑到湛星面前,像模像样的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是惊风碎月大侠,姓宋,名枳风,小名叫橘子,儿子,你叫什么?”
“阿枳,人家刚醒,你别吓到他了。”
湛星躺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叫什么名字,张叔死后,他流浪了许久,再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忽然想到身上带的一张手帕,张叔说上面绣着他的生辰和名字。旧衣服摆在一旁的榻上,湛星当即光着脚跑去找那张手帕,还好那张手帕和张叔让自己藏着的玉都在。
“这个!”湛星走到枳风跟前将手帕展开,上面仅绣了一个大字,应是他父母连姓都未留下。
枳风看着字,眼睛转了几转,并未说话,瞪大了眼睛朝着曲无尘望去!
曲无尘知她不识这个字,欲观她反应,便笑笑不语。
谁料枳风当即拍了拍湛星的肩,故作深沉:“既然你已拜入本门,成了本大侠的儿子,那么前尘往事,便不必管他,你就跟我姓宋,这个字就当作你的名吧!”
湛星刚欲开口,这人又道:“但是你爹我还是决定给你起个字!嗯——我得好好想想,就叫湛星吧!星稀万里湛虚明。我跟师父捡到你时,我迷迷糊糊记得,天就是这样,怎么样这个名字?”
这人一脸兴奋,似乎等待着他的肯定。湛星点了点头,无所谓,他们救了他,对他好,那么他们想他叫什么都行。
“清者为湛,恒者为星。不错。”曲无尘笑道,“你这小家伙,也不知你是读的书多还是书少,那个字念炤(照),《荀子》中有一句,列星随旋,日月递炤。便是这个字。”
湛星悄声跟读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
枳风又凑到他的跟前,细细的看了看那块手帕,道:“那明日不就是你的生辰?”
“我......不过生辰的。”湛星手攥了攥,冒出了一手心的汗。
枳风当即正色道:“那怎么行!我儿子怎么能不过生辰!”
“太......麻烦了!”湛星垂了垂头。
他之前在破庙里给那些乞丐说那天是他生辰时,他们满脸的嬉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黄牙老乞丐跟他说:“我们这样苟延残喘的人,是不配有生辰的,活着就行了,哪还管活到几岁!”
“不麻烦,爹明天就给你过生辰!生辰就是要好好过的,我爹说,生我的那天他很高兴,所以生辰是个很让人开心的日子!”枳风捏了捏湛星的脸,软软的,却有些湿。她弯身歪头,向上看了看湛星的脸,才觉他哭了。
“师祖,我没说错话吧,他为什么哭了?”枳风伸手将湛星的脸托起来,湛星眼圈鼻头哭的通红,还打了个哭嗝,见她看到了,索性哭出了声。
枳风撩起自己的袖子就给他开始擦眼泪,边擦还凑着他的耳朵安慰道:“你别哭,我明天给你捉只兔子!再给你长寿面里加两个鸡蛋!”
曲无尘听的哭笑不得,索性由着两个小孩子在那边说话。
只是第二天枳风捉不到兔子,急得自己窝在一处哭,最后还是商空废了些劲,特地从林子里给捉了只活蹦乱跳的给她。只是没大会儿,两个小孩便一人拎着一只兔耳朵,找商空去把兔子烤了。
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湛星未曾想自己能将往事记得那么清楚,也不知他下个生辰是否还会同她们一同过,若是要走,便也要等她身上的毒解了再走罢。
“橘子要过生辰?”任风起推门而入。这几人倒是都回来了。
白云涧也笑问道:“宋姑娘生辰是哪日?”
千秋、任风起和兰因三人当时是听过谢十灯的生辰的,两人若是双生子,多半也是同天生的。
果不其然,湛星答道:“廿二。”
“生辰嘛,还是得过一下,吃些好的,方对得起自己又大一岁。”任风起拽了拽千秋的荷包道:“橘子,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我跟阿起上次赌赢的银子还剩下几万两!”
“你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湛星翻了个白眼。
任风起贱兮兮的将眼睛眯上,道:“别说,挥金如土那种感觉真爽!果然我不快乐都是因为我不够有钱!”
千秋扶着兰因坐下,也未搭话,一心盘算着要送个什么。
枳风本不打算过的生辰,忽的搅进来那么多人,实在有些让她哭笑不得。
千秋在众人聊完后,回房画了张图纸,又悄悄吩咐了隐沙一个熟悉的小厮,让他去自家铺子上打造件首饰。又写了封信,让小厮一并捎到铺子上。
如今禹州流民很多,多半是关中西北大旱,且江南的雨今春也下的少了些,总归还是要做些准备才是。商户家的孩子,向来对此事敏感了些,何况易家也不少米店粮店。
“千秋,你跟我们一同去禹州城帮忙去不?”丰谷月勾了勾千秋的肩,“走吧,小神医,义诊去,请的郎中不够了!”
千秋一身白衣,同几个老大夫一同坐诊,偏偏都觉他年少,少有流民凑到他的跟前去瞧病。因而千秋的摊位上,多半是已无力同其他流民相争的老弱病残。
一连把脉五人,五人都是同样的症状,千秋便觉不对,当即让人燃了艾草,让人给后面的流民都发了条浸药的手帕。
几个老大夫见他如此,都笑他有些太小题大做,到底年轻,资历尚浅。
千秋问道身旁的小厮:“你们少门主呢,快喊他过来!来的时候一定让他也围上浸药的手帕!”
丰谷月一听千秋喊他,围了手帕便过去。
千秋让人在这看着流民,自己领着丰谷月找了处僻静地方,道:“这些人许多症状虽同风寒相似,却不是风寒,且来势汹汹,这些人要么中毒,要么是疫病。马上让人将这种病症的人隔离起来,我再细细瞧瞧,你却得早做准备了,米粮药草,一点都不能少,让我爹帮着买!”
“这到底是个什么病?”
“还不确定,若是明日我这帖药将人的高热退下便无事了,若退不下,怕就有些麻烦了!”
“连你也看不出来么?”丰谷月看向了一旁衣不蔽体的流民,面上没什么表情。
“大旱常有大疫,现在才四月,若是一直旱到七八月,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遏制住。”千秋神色严肃,眉头紧锁。告诉这的州府,让他们做好准备,这事儿,你要趁早办。若是晚了,万一朝廷为了断掉疫病源头,将禹州弃了,要粮食没粮食,要药草没药草,整个城活活病死饿死,那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还好你来了!”丰谷月闭眼皱眉,沉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千秋回了摊位,剩下的众人,绝大部分也是这等症状,脉象却同风寒极不相似。这些人绝对要同其余人分开,连带着他们这些医者,怕是也要单独隔离开来。
“少门主,那边有人打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