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风包扎完,同千秋道了一句:“现在你最不能倒下。”
说完枳风便直接出了齐府,去了浮云楼。
靖王谋反,就差军队没摆在明面上了,余杭城的街道始终熙熙攘攘。枳风坐在窗口,看着楼外,忽觉他们几人相识已是过去了许些时候。
掌柜远远冲着湛星点了点头,湛星便扯了扯枳风去楼上密室。
“少阁主,都打听清楚了,江南这半月连着大雨,靖王囤积的粮草禁不起这又潮又热的气候,直接发了霉。可这么大的缺口,只有易家的粮庄可以补上。再加上兵马实在烧银子,军费那么大的口子,易家富可敌国,若是人没了,别的不说,明面上的金银他尽可占去。”
“谋财害命啊。”枳风说的平静,只是一双眼睛也不知在看向哪里,似有些心不在焉。
“打听了好些人,才问到那日有一群蒙面的趁着大雨潜进了易家,而后便听到了叫喊声,哭的闹的,不过半个时辰便没了声息。又有百十人的匪徒,直接进了易府,抬出了许些箱子。有人偷偷看了下,那院子里堆的是满院的尸体,满箱的金银。取走了便于拿走的金银细软,便泼了火油,放了一把大火,将易家烧了干净。易家几个大的粮庄也是杀人夺粮,不仅易家,还有穆家的粮庄,吴家的粮庄,也都是这个下场。”
“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都说余杭繁华,可窥盛世。可笑,这哪里是盛世将至,这是乱世将临!”
易家与其余几家皆是怀璧其罪。可笑的是靖王这等人,为了夺自家的江山,毁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这等人便是当了皇帝又当如何,利欲熏心,谋害重臣,谁又敢将他当主君?
“这段时间靖王府的所有动静都看着点,若是兵变,先将余杭附近历练的,尚还年幼的弟子送去东海阁安置。按照现下的局势,一月之内便要大乱。到时三王之中晋王在远在西北领兵,清王在北方盘踞,靖王划地江南,这天下怕是要三分四分。先不说晋王、清王有无谋反之心,总归会多些兵权。到时三王争位还仅仅是内忧。先前查出云林极有可能勾结外敌,西戎、秋荻在西北方虎视眈眈,这便是又有外患。大肃这刚安定没多少年便又乱了……”
掌柜忙去传信,出了门去,密室之中唯剩师徒二人。
枳风理了理皇家这笔账,实在是烂到不行,嘉和帝废了几十年收拾起的烂摊子,眼看盛世在望,便都要毁在自家儿子上了,可悲可叹。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湛星冷不丁的问了句。
“立嫡。今上病重,恐大业无可托付,召靖王回京以江山为继,立为东宫。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如今靖王谋反之事,只差板上钉钉,但到底没摆在明面上。天高皇帝远,今上不知其罪行,最多也就是知晓其手下云林谋杀朝臣,虐杀顺安侯府,可却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指名此事是靖王指使。这证据上面便可大做文章。”
“怎么做文章?”
“为何现下哪怕靖王都要马上起兵了,也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讨伐?估摸是今上觉得尚可有转圜的余地,圣旨上催他回京的缘由自然也留有余地。东宫可不是藩王,虽是离那个位子更近一步,却是要兵没兵。”枳风迅速取了笔墨疾书,“你等下让人打听宋相现下何处,我写封信,你待会偷偷送过去,莫让人瞧见了。无论如何,江南不能乱。”
枳风放下笔,打开密室的一个小窗子,透了些光进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江南无论如何都不能乱,西北大旱,还需江南的粮草。若是乱了,哪怕倾举国之力,恐怕也只能保的住北方,西北、江南便成了鸡肋,偌大的国土,满目疮痍,还有受了战乱饥荒的百姓。
湛星刚要拿了信去,枳风又止住他:“不行,你去把七星阁备用的章子拿过来。我私印在你那里,你身上可带着?”
湛星定定的看着枳风“这样一来,山海多少也要卷进去风波里了。”
“你以为就在那里呆着就卷不进去,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以为先前出的拿些个事,真是为了什么九州令?那是逼山海出手呢!先止了乱再说吧,只是将我想的法子给宋相罢了,他用不用还是要看他。之前靖王劝师父劝七星出山辅佐,我先前并未细想,如今想来倒很是蹊跷。何至于呢?”
枳风写完信便开始在纸上画圈,一个摞一个,一张纸上大大小小画了十来个。画着画着,瞧到几个叠一起的圈,顿然抬头,漆黑的眼眸折着光,问道湛星:“星星,你可记得四皓定储之事?”
宋相如今在闵国侯府,端看着一封信,眯着眼细细的读道:“十面埋伏,网开一面,还立储,倒真是敢说。”
裴暄坐在一旁,全无平日懒散的样子:“所谓归师勿遏,围师必缺,穷寇勿迫,靖王不能逼太急了,不然江南反了,这大肃休养生息这些年积攒下的底,也禁不得折腾。”
“不过,便是立了储,靖王也别想坐到帝位上去了,不过确实逼不得靖王太急。我便将这主意写成折子递上去,剩下的全凭陛下决断了。”
枳风未曾想到宋相采用此法如此之快,不过三四日,临京便有两道圣旨赶来,立靖王为储,还将靖王的许些罪行直接按到了云林头上。
其一圣旨言:“刺史云林,谋害朝中重臣,养兵蓄马,勾结外敌在先,虐杀顺安侯府在后,又陷于靖王挑唆,罪该万死,靖王除此逆贼后,便速速回京,朕每感心力不济,吾儿当归为父勉。”这便是立太子的意思了,另一道便是正儿八经的立储旨意。
千秋那日在房中歇了一夜,第二日便跟没事人似的,去了易家的铺子、田庄、地产,收统了过去。易家富贵,被抢了许些的金银细软,粮食马匹,可真正的积富之家,哪里有只有这些?若要细细算来,靖王情急之下取去的,不足百分之一。只是易家满门的人命面前,又如何可是资产相比拟的?
吉祥如意,发财富贵,想来易家夫妇给几个孩子起名时,应也是自认给了孩子极好的祝福!
可惜命运弄人,其余什么都没了,只给易富贵留下了这泼天的富贵,何其讽刺!
不过靖王这一立储,也暂时没了什么精力管易家的事了。枳风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琉璃盏,算了吧,横竖她只要不受伤便可。
枳风同湛星、白云涧每日便在余杭城内茶楼饭馆闲逛。靖王虽是高高兴兴受了封,开开心心去了临京,可恐怕路上也不太平。
只是枳风三人正走着时,便有人从她身后扯住了她的袖子,唤了一声:“秋凉姐姐?”
枳风扭头看去,扯住她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观其眉眼,想来年轻时也是姿容闲雅。只是认错了人,多少会有些局促,那妇人讪讪的放开了手:“姑娘,你瞅我这,我这认错了人。”
“无事,婶婶觉得亲切也是缘分。”
“实在是姑娘背影太像我一个故人了。”那妇人又抬眼看了看枳风,“面貌也像。”
枳风若有所思,拉了拉妇人的手,“婶婶说的与我面貌相似的那位是何人?或许我认识呢?”
那妇人见枳风说至此,又有些喜,又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开口。
“婶婶但说无妨,许也是我故人。”
“这,罢了罢了,实在不好说予姑娘听,看姑娘身着定也是大家小姐,怎会同我们这等人有所关系?多谢姑娘了。”妇人忙转身要走,枳风忙扯住那人。
“婶婶,我在寻一故人,面貌也同我几分相像,你且告知于我罢!”
白云涧见此,忙出来劝说道:“这位夫人,若是不急,我们去酒楼寻个雅间,慢慢聊?”
妇人见他们执拗,又见三人样貌出挑,实在不似穷凶极恶之人,便也坐下讲予了他们听。
“我那故人,唤作秋凉,是当年临京栖云楼的花魁娘子,当年我父母双亡,便是她接济了我,我才如今能得以在余杭养家糊口。”
“花魁……栖云楼……”枳风听此只觉心中一颤,她只记得父亲曾说起她母亲的出身是烟花女子,“那婶婶,然后呢?您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二十多年了吧,我后来离开时,她还在栖云楼。待到几年后,我托人带了好些东西送过去,栖云楼里的人却说她已经离开了,我这还未报得的恩情,便迟了许多年都未曾送出去。”
“您这说的那位秋凉……跟我生得哪里像呀?”枳风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八壹中文網
“鼻子和嘴巴,眼睛却是不像的。”
“您这说的那位,许是,许是……我母亲。”
那妇人似也有些吃惊:“那姑娘您母亲在哪里,我可能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