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瘟疫便已十分棘手,现在看来竟是最易解决的。”任风起瘫在椅子上,仰面朝天。
“丹州城虽不大,却也有万数之重,加之流民众多,还未完全登记在册,要找出混入其中的西戎人何其容易。”
“吕大人,不止流民,还有原本就在丹州城的百姓。”富贵看了任风起一眼,任风起当即明白,若此事同靖王牵扯,又同西戎相关,想必绸缪已久,西戎人定然不止混迹在流民之中,极可能早早的安插了人手。
想至此处,富贵又觉追杀他的人似乎又有些蹊跷。起先他想的是,靖王发现了他这个活着的易家人,想要灭口掩盖罪行。如今想来,莫不是他察觉到自己会医术,要阻止自己踏入丹州城?
“若是丹州的百姓,这虽有登记造册,却又如何查起呀?”吕大人将两人奉为上宾,将自己的顾虑全盘托出,“这之前连年灾旱,人员进进出出,府衙的名册不计其数,实在无从下手。”
“从设定边城七城时开始查,其次是前太子谋反时,查这些时间来到丹州城,且这些年内一直待在西北的人,尤其是商人。”所谓混水摸鱼,边境水最混时,大抵就是富贵说的这两个时间段了。
吕太守迟疑片刻,便也吩咐人去做了,暂且死马当做活马医。
任风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个时间点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时机,边境七城开放初期,盘查应当极严,同理,前太子谋反之时也是。
富贵简单直白道:“因为那两段时间,易家边疆的进项最多。”
“……”
“商人会嗅到金银的,边境七城初开,许些人皆在观望,我爹就已经运了一批一批的金银与货物去了那里。那时,反而官府对商人的盘查最为松散,所有人都期待边境七城的存在可以带来让边疆焕发生机的财物,自然也都在期盼邻邦的商人。”
“那……前太子谋反,不是要将边境七城关了?盘查必定加强。”
“嗯……确实如此,只是彼时边境七城已初有成色,边境七城内有许些外邦人,边境七城以西,自然也是有许些人去了西域急着回来。一股脑的全回来,自然更容易被人混入其中。”
“此时人心惶惶,你们家又如何多的进项?”
“嗯,从关外急着赶来的,大都轻车简从,只是珍贵的货物不舍得扔,粮食、药草、水、衣服便也不会带太多,足够撑到边境七城便好。到了边境七城,自然会有商家。”
“所以?”任风起还没有转过来。
“边境七城中的人自然知,若是这西域通道一旦关闭,今后的生意必然惨淡。
所以我爹低价买了许些边境七城的客栈、铺子、粮庄、钱庄。然后从江南运了许些粮食、衣物、药草、骏马、马车,卖了出去,没有金银也可以用货物来抵。当然,我爹也买这些人的货物,给的价格也比原本还要高处一点,许些人当即就卖了。
然后我爹将这些货物囤着,时不时的高价卖出去一点,后来因着边境七城半封,许些东西再难弄到,千金难求。”
“难怪你家有钱。所以因着商人易混入进来,你便让太守从此入手?”
“倒也不全是,丹州地处偏远,又不与西戎接壤,要想传递出消息,要么借人,要么借物。信鸽信鹰倒是不好说,但西戎人定然不止用此一种方法,便是借人了。而时不时出城,商人身份便是最好的掩饰。不过实话来讲,西北这些年生意实在不景气,能在此地守住,不下江南的商人,实在是……便如你问师父能不能教你流明寺的铁头功。”
让一个剑圣教铁头功,实在是暴殄天物。
任风起自然而然的将富贵同他开的玩笑忽略掉:“那,这些人确实有些可疑。”
“不过这也只是大概猜测,有些西戎人同大肃人长相上并无区别,实在难查。就算查到了人,怕是也查不到东西。阿起,你说府衙是否也会有奸细?”
“要想掌握丹州城情况,想来在府衙更容易得到什么消息。”
“所以……靠你了,阿起。”
“嗯?嗯?嗯?富贵,那你现在干嘛去?”
“攀亲戚。”
富贵领着任风起去书房写信。
“你要给谁写信?你表哥?”
“太远了,给晋王。”
“你曾外祖母是今上的姑姑,那晋王便是你表舅……”
“这信最好找太守送过去。”富贵实在不想同皇家人再有什么牵扯。
“万一这信被劫了怎么办?”
“信封上涂上毒,让送信的人提前服下解药,谁截我信,他没命看。”
“你有没有想过晋王也要打开信……”
“……要不让人再带颗解药?”
任风起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用剪刀戳着烛火:“武林大会应当开完了吧,到底还是没去成,也不知道橘子他们怎么样了。”
富贵看了看任风起,武林大会重开说是为了青光门讨伐魔教,可惜任风起这个少主不在。纵然知晓靖王才是害青光的幕后黑手,可青光同魔教的仇便不存在?
“前些日子阿橘说要赶往武林大会,如今应当是快回西海阁了。若丹州之事解决,最慢三月,我们便可回去。”
任风起将长长的烛心一点点剪去。烛火因着他的呼吸摇曳不止,硕大的影子拖到了地上,黑漆漆的,明明周遭都是光,却未被照亮。
他自小蛰伏,长成如今这般样子,早已将灭门之仇刻进骨血,凿进魂灵。因而他不敢生出什么情愫,原本就是以命相搏的人,自然不敢轻易许出自己真心,更不敢受了别人的。
只是大抵上天怜他,碰上橘子那么几个人,他不必那么孤独的行于世间。
只是富贵又如他一样,家破人亡,这些日子,原本清风白鹤一般的富贵,如今揉着眉心疲惫绸缪,满目倦色。
递信给晋王,无论如何,易家将来极大可能会卷入夺嫡之争,一旦靖王继位,他们满盘皆输。
“希望丹州可以度过此劫。”
太守顺着线索找人,果真寻到几人可疑,不过并未派人抓捕,只让人盯梢,看看这些人如何联络。
这些天里,因着疫病的方子是富贵写的,城中的药草也是富贵带的,不存在缺少药材之事,加之管控到位,瘟疫很快便控制下来。
虽是依旧城门紧闭,消息却畅通些了。
富贵同任风起便收到了枳风的信。魔教教主、少主身死,魔教溃散,兰因是前魔教少主,哪个消息都没在这二人的短期预料之内。不过枳风另外让他们帮忙注意一个戴着青铜面具带孩子的人,商掌门的独子商映失踪了,极可能是被这人劫走。
只是枳风想不通灵州与七星阁所隔千里,这人劫了人跑至灵州,莫不是打算出关?
甚至枳风也有些怀疑是西北的晋王派人所为。她先前便怀疑今上是想效仿“四皓定储”,从三个儿子中选出一位继承人。
他们几人是知道靖王的太子位不过是为了防止他谋反,暂时推他上去的,实则彻底断了他的继承大统的可能。
那么这场“四皓定储”的考验,想必会在晋王和清王之间继续。而这场考验的筹码大抵便是山海的支持和传说可号令江湖的九州令。
带走商映极可能是为了胁迫山海站队。商空也觉如此,越想越觉武林大会上的人都不是绑架商映之人,便索性趁着众门派准备擂台之时,提前回了西海阁,打算派人再去西边查探。
这一封信枳风写的毫不避讳,一点都不怕让人截了。
富贵又提笔写了封信,让人去联络西北各处易家的客栈,酒楼,若是发现一个带青铜面具的人带着孩子,直接传信至山海。
“也可,虽是杯水车薪,但说不准有些线索。”
“西北贫瘠,便是大城,地价也实在便宜……所以西北半数的铺子、酒楼、客栈,都是我家的。”
“因为便宜,所以买……”
“当时买,是因为边境七城快开了,买下了沿路的客栈,商队休息便可减少成本。再加上许些人并不看好边境七城前景,余杭随便一间铺子的价钱都能在此处买上十个八个同等大小的铺子。而且一旦边境七城开放,这些地方便是一条极好的商道,将来必定身价大增。”
“只是如今的边境七城形同虚设,嗐!”
“边境七城一定会重开的,大肃只是如今内患未除,无暇顾及外忧。待安定后,必然要重开边境七城。泱泱大国,若是因惧外敌而不与外相交,故步自封,则国危矣。”
任风起将蜡烛用剪刀戳了几个洞:“富贵,你说起来生意时,神采飞扬,不逊于你谈起医术。”
“大概吧。”富贵瞧见千疮百孔的蜡烛,“你小心些,别烧到东西。再把府衙给点了……”
“……富贵,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别烧到东西。”
“下一句。”
“再把府衙给点了……”富贵猛地抬头看向笑得正欢的任风起,“嗯?不好吧……”
“那就是可以,走走走,去跟吕太守商量!”任风起当即拽起富贵出了门去。
“唉,我还没写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