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不好吧!”吕大人虽然酸腐,却也是明形势的,让丹州城大乱一场引蛇出洞,比在浩如烟海的名册中一个一个查找来的容易。
“府衙所有烧坏的东西,在下一应赔付。”富贵从怀中抽出几张银票。
太守虽然廉洁,却不是那种偏激的老顽固,当即要画府衙后期修缮的规模图。
第二日夜里,谁都听到了新住进府衙的两位年轻人争吵不休,听着声音,应是动了刀剑,许些人过去看,却无人敢去拦。
太守来过也只是好生安慰了一番。两人虽是嘴上应着,面上却依旧挂着不愉。
事完了,围观的人也如归鸟般散了。
趁着夜色已沉,众人安歇之时,任风起蒙面推门出来。
将院中堆的柴火,干草抱了一些去富贵的房门前,又找火折子一把火点了,将面上的黑布扔在了熊熊烈火中后,这人便如没事人一般回了自己房中。
借着大风,火势蔓延极快,西北的风像干抹布似的,怎么拧都见不得半分潮。
府衙之中唯有一口井,要想取水灭火,还是需去河中打水。
大火舔舐周遭,浓烟滚滚。先前那个白衣的商队东家,并未踏过烈火,走出那个黑夜。
枳风一行人回了西海阁,听说武林大会的一群人还在打,枳风兴致怏怏,天天看着别人打架不无聊么?
不过比起看人打架,看人练功更让枳风抓狂。
方丈阁的一群白萝卜,练功时不忘叽叽喳喳,直把枳风吵得怀疑人生。
湛星坐在一旁时,枳风看他满是欣慰。
“星星,我就知道我没收错徒弟!这几天他们吵得我脑瓜疼!”一有对比,枳风看他哪哪都满意极了,尤其是不爱说话。
“你不会去歇会?”
“这不是贯师伯看我无聊,才给我安排的,我还不如在那陪着谢十灯图个清净。”
“谢十灯也不见得会说话……白白的长了一张嘴。”
“你对他意见挺大的啊?”枳风漫不经心问道。
湛星未曾想到枳风会问他,迟疑了片刻,瞥见枳风面上并未有甚么不愉,方才说道:“没有。”
他是知道枳风年少心结的。她父亲去找她弟弟了,便将她托给师祖。枳风也许恨过她弟弟和她父母,但到底血浓于水,自己不断说他坏话,大抵会惹她反感。
枳风遗憾的摇了摇头:“同样是话少,怎么他就没你会说话呢?要不是他那张脸同我实在长的太像,我都不信这是我双生弟弟。”
“……”湛星这才松口气,方才是他多虑了。
“星星,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上次这样还是自己偷摸出去跟刺客对砍那事,又做什么亏心事了?给师父说说?”
湛星拿过枳风手中盛着荔枝的碗,便转身要走:“这个不能吃多,会上火。”
“我就刚吃了七颗,冰着呢!上不了火!”
“你自己信吗?”
“师叔,师叔,查到了青铜面具的那人的行踪了,有人确实在余杭至灵州的路上,见过那人抱着孩子。”
欢喜之余,湛星和枳风也察觉到了些不对:“这是不是太顺了?”
总觉得有什么圈套等着她们。
只是商映这么大个人搁在那里,便是有圈套怕也得往下跳。
“再让人打听打听吧,你再传信给吹雪斋,便说若是找到商映,我山海万金以谢。”
———
谢十灯修养了许久,算是能下床了,清霜如今都在操办武林大会,枳风干脆求了谢千盏将他一并带回山海。
如今这人腿伤还未好全。翩翩如玉的公子拄着拐,显得有些狼狈。
枳风寻了处风水宝地埋了封漫河,去的人只他们几个,不过只有谢十灯和狐生在坟前哭。谢十灯早已显得空洞的眼睛,在那日才有了许多动容,仿佛把前十八年的伤心事尽数哭过,他从来不是个轻易发泄的人,于是这些年的愤怒,怨怼,遗憾,不甘,在此倾泻而出。
枳风也是此时才恍然,弟弟不过同她一般,也只十八岁。
葬了封漫河,谢十灯整个人轻落了许些,带走了他许多愁绪,伤还未好全便要练剑。枳风知道,他只是将那些情绪都塞到心底,藏到暗处。她又不禁感叹,她们两人大抵不止皮相相似。
“我要变强,强到我有能力护住身旁的人。”
谢十灯依旧挥舞着他那断剑,贯丘曲实在看不下去,将沉霰一并融了,给他重铸了一把剑。
“叫春归罢,寒霜散去,便是又一年的春日了。”
“听姐姐的。”
丹州瘟疫好转,信件便也来了。富贵回了信,说已派人关注着青铜面具的那人,若有消息,便直接传回西海阁。
谢十灯见了枳风,每次都欲言又止。
枳风按住了他,他才说了出来。
“姐姐,你是否当真同那千秋许了一生?我素来不会说话,怕惹你厌烦,只是这千秋……恐怕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什么?”
枳风一瞬间怀疑自己漏听了什么,怎么每个字她都知道,连起来怎么就有些听不懂了?
“谢飞白给你说的?”
谢十灯像是使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到一句:“他去青楼。还有任风起,初见他时,他身上便脂粉味重的很。”
“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面上霎时透出几丝薄红。
枳风忽然想到先前见谢十灯穿着女装买药,该不会……
谢十灯挣扎许久才将过往之事重提了出来,笑的枳风伏在桌上捂着肚子。
笑了许久,枳风才擦了擦笑出的眼泪:“他们那是去探查,不过他们倒没说见你,估计是怕我生气。”
“姐姐,那你同千秋……为何我听说你同他早有婚约?”
自己做的孽,终究是要自己来尝的:“那是我当时不得已胡诌的。”
“那你在禹州中药……轻薄了他……”谢十灯声音越说越小,枳风的脸越来越红,前面那事可以死不承认,可这件事到底枳风心虚。
“可能……是吧。”枳风眼神躲闪,她为何嘴欠让谢十灯问出来!
枳风心底暗暗记仇,决心送清霜掌门一本《谢掌门年少风流史》,让那位嘴快的杨棉先生担惊受怕一阵。
“那位白鹿书院的公子,对你的心思,也挺明显的,不然也不会陪你从余杭来来回回的跑。”
枳风被谢十灯盯着,一阵心虚。她本没意识到什么,仿佛是那么回事……
“你别老用这张脸盯着我,怪怪的。”盯着自己的脸太容易心虚了。
再几日后,清霜的武林大会还未结束,枳风便收到了丹州城府衙大火的消息,行医救了全城人的那位商队东家未能在大火之中逃生。
——
白云涧悄悄喊了湛星深夜约见。枳风这几日听闻丹州传来的死讯后,胸口沉沉,在屋里不吃不喝闷了一日。
湛星先前便瞧出白云涧对枳风的心思,想来白云涧是在找他想法子安慰她。
白云涧挑的地方很是幽静,是处崖边,风景很好,西海阁的人还特地在此处建了座凉亭。百里景色,尽收眼底。
“阿炤,你来了。”
湛星点点头便径直坐在亭里,斟了杯茶。
“找我来什么事?”
“平日你我虽常见面,却甚少说话。”
湛星眉毛一蹙,看向白云涧的脸上满是不解:“你,半夜,找我聊天?”
“不可以吗?”白云涧依旧笑的温和。
湛星翻了个白眼,纠结之下,他本想说:“可以但有病。”末了还是吸了口气,道:“你说吧!”
“先前在武县时,看到周县令不免有些钦佩,二甲的进士,跑去西北边陲,应当是真心为民请命。”
“你若佩服,也去考科举同他那般便是?”湛星引了一口茶,这人是白鹿书院山长之子,比平常的读书人起点高处一大截。
“阿炤你不懂,很多事情是因为自己做不到而钦佩,我做不到。”
湛星抬眸看了看他,明明这人笑着,眉却是蹙着的,仿佛有化不开的霜。
他不知白云涧说的是做不到像周子濯一样跑去西北边陲,还是说他做不到二甲的进士。
“阿炤,你可知为何我的剑起名叫出岫?”
“为何?”
“云无心以出岫。我也不甘待在樊笼之中,只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甚至于我还伤害一些对我好的人。”
“你……”湛星有些疑问,刚欲说话,却发觉自己出不得声,手脚发软。
“只是让你办个时辰说不出话来的药罢了。不过你大概也等不到药效过了。”白云涧拔剑而出,对着湛星脖颈。
湛星奋力躲闪,白云涧的一剑便砍在了凉亭的柱子上。他未对白云涧设防,连佩剑都未带在身上。
他被白云涧逼得节节败退,忽的湛星察觉脚下一空,不能再往后退了。
迟疑片刻,让白云涧瞅到了机会,将剑直插入湛星心口,又奋力罢了出来。
“阿炤,抱歉。只是你碍了别人的路。”
白云涧将湛星推下悬崖,他察觉自己面颊有些痒,伸手摸去,却满是泪水。
湛星坠落的那一刻,看到了并不黑暗的夜空和记忆里久远的那句:“星稀万里湛虚明”。若他死了,师父她们应当很伤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