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风闷在房中,静静的斜椅在榻上。丹州消息隔绝已久,便是山海平日与其通信时间也远比这长,她便认定,除非任风起来信,其余的一概不信。
只是不信,枳风并非佛家,做不到无畏无惧。
那样好的人,怎么能出事?
那样好的人……
不知是否琉璃盏频繁毒发的原因,她提不起来精力,意识朦胧间便睡了过去。
红衣的富贵站在她的面前,锦衣玉袍,几颗黑玛瑙珠挂在额前,同他那双眼睛极为相称,却不夺其辉。
明明生得清风白鹤一般,偏偏又压得住朱红那般艳色,难怪叫富贵。
梦中的少年笑的肆意风流,右手食指上停了只鹦鹉,只让人觉得张扬招摇,很难让人想到平日温文的千秋。
枳风却记得余杭时面人摊的果爷说的那句:“成日溜鸡逗鸟,无所事事,搅的余杭不得安宁。”当时她只道夸张。
眼下对上面前这人,枳风又不觉得同传闻有所出入。
枳风听的并不清晰,那人满面笑意,嘴巴张张合合,似在唤“阿枳”。
她念起那日那个跪在艳阳天的街道上失声痛哭的、失持失怙的少年,眼前人更鲜活,更无忧,这才是应当是他原本的样子。
只是枳风本能的想去拉住他的手,抱一抱他。
就像你见过繁花原本的绚烂芬芳,见过层楼叠榭的宫室,你便见不得繁花凋零唯余枯枝,见不得宫室颓圮,断壁残垣空对落日。
诚然美好的东西逃不过光阴流水,石碑上凿刻的文字终究会在日月风雨后消弭殆尽。
然而世人往往可以忍受美好在他们眼底麻木消磨,却见不得它的骤然消逝。
芸芸众生,枳风亦不能免俗。她心疼这人,似乎还夹杂了更为复杂的情愫。
窥得见天机的人,却难窥得自己的心。
那人一步步朝她走近,笑的愈加明朗。
他侧头凑向她的耳旁,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偏因他灼灼的眼神,显出几分旖旎。
枳风终于听到这人的呢喃。
“阿枳,你喜欢富贵还是千秋?”
“阿枳,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枳风僵在那里,并未觉得内心有甚抵触。只是她还未张口,眼前的梦境便轰然倒塌。方才她拉住的手,此刻同它主人一般,渐渐消弭。
继而枳风胸口片刻的剧痛将她直接带入现实。
夜半星凋,垂垂欲曙。
她瞧了手中的信,惶惶然以为先前所有皆是梦,总有些虚无之感。
只是心口的钝痛是真的。她下意识的喊湛星,他的房间同她相近,又睡的浅,若有动静,定然是第一个醒的。
枳风并不介意打扰徒弟的好眠,冥冥之中,她总觉大事将至。
只是现下始终未闻得隔壁的声响,枳风隐隐觉得不对,便披衣去了隔壁。
房内空空如也,干净整洁,连湛星的佩剑都安然的在桌上放着,独独少了湛星这个大活人。
“星星,星星?”
枳风当即找了附近值守的西海阁弟子问了情况。
“先前见师弟出了院子,隔了两个时辰都未回来,我们方才还道是不是您派他去做什么任务。”
“劳烦你们去找找他!”
“好,好,小师叔,你别激动,我去寻医师,师弟你去带人去寻阿炤师弟。”其中一人瞧见枳风紧捂胸口,有些担忧。
“不必了,我先去我师父那里。”
“好,好好,我请了医师直接去掌门处。”
商空此刻已经安歇,硬生生的被枳风的敲门敲醒了。
商空披了件外衫,看到门外的枳风,便开始唠叨:“大半夜的,你喊不就行了,敲门再把手给磕伤了,疼的不还是你?”
“师父,星星不见了。我胸口难受的紧,怕他出什么事。”
商空赶紧扯着枳风出去,边走边安慰道:“他都那么大小子了,又在山海的地界,能出什么事?”
“小师叔,师叔祖……师弟人没找到,但崖边长亭那里有打斗的痕迹,涯下生出来的树杈上,有条小师弟衣服的料子。白公子重伤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下山找,快下山找。”商空忙差人去寻,一贯平静的面上也有了焦灼之色。
师徒二人忙赶了过去,柱上有几道砍痕。几个山海弟子喊了医师,围着白云涧救治。
枳风心口仿佛有重石压住,喘不过气来:“星星……”
贯丘曲闻讯也赶来,当即大吼:“查,整个西海阁给我搜,我看那人能藏到何处。”
“阿枳,你冷静,调息。肯定能找到了,你若是急火攻心,更没办法寻他了。”
商空一边给枳风传着内力,另一边则是查探着打斗的环境。
湛星连剑都未带,身上没有任何防备。
白云涧也只携带了匕首,也不知是凶手提前盯好了两人,还是意外被这两人撞见。
白云涧气息微弱的,张口便问:“阿炤……快去救阿炤……”
说完,又没了意识。
枳风当即问道:“魔教的那人呢?可还关着?”
“小师叔,关着呢,五个人围着,她也倒老实。”
“少阁主是在寻我?”狐生娇俏一笑,悄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人身上并无兵器,笑的却有些让人瘆得慌。
“你怎么出来的?”枳风冷冷的看着这人。
“方才听着闹哄哄的,果真出了些事。”
这人却是进上前来,凑到枳风耳旁。
枳风本能的想把这人推开,这人却说了句:“少阁主,你看呐,哪里有什么非黑即白,你以为魔教没了,便是天下太平?人心底有恶,又同魔教不魔教什么关系?”
“你知道什么?”枳风揪起这人领口处,黑色的眼眸像蓄势的狼。
没有丝毫伪装,狐生知道这人真的怒了,嘴角的弧度更甚,她也不完全猜错枳风的软肋。
“我什么都不知道,瞧您说的少阁主,我这不是刚出来看看热闹。”
枳风松了手:“滚。”
弟子寻了三日,在崖下也未寻到湛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偏偏新继任的武林盟主领着一众门派寻了上来,围住了西海阁山门。
新任的武林盟主是梧苍派掌门傅罗织,二十年带着当年岌岌可危的梧苍派成了江湖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而傅罗织的江湖风评好坏参半,有人说其义薄云天,有人说其矫枉过正,自然,也有人说其不择手段。
只是许些时候,江湖上听风就是雨,往往夸张过分。
山海一众人赶了过去,山门外站了好些熟悉的面孔,前不久还同商空一同行酒饮宴,如今手持武器站在对面,两众人之间自然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傅罗织倒是像模像样的行了一记江湖礼:“商弟,上次武林大会匆匆一别,还未曾与你切磋,实在遗憾。”
枳风学着湛星的做派,漫不经心的翻了个白眼:“所以您带这么多人来,就是让他们看着您同我师父打一架?没必要吧,您都武林盟主了,何必跑到我们小门小派踢馆?”
瞧着这些人的架势,今日之事定然不能善了。
这些人的来意,约摸是那块从未出现过山海的九州令。
“瞧贤侄说的,不过是傅某钦佩商弟,身后的诸位也对山海十分仰慕。”
“傅盟主,您有事直说,我身子弱,脑袋一听这种糟糟嚷嚷的话脑袋疼,何况……”枳风顿了顿,抬眸轻轻看了一眼:“您的声音并非天籁。”
“小孩子不会说话,不碍事。”傅罗织脸上依旧挂着笑,声音带几分轻快,只是偏偏带些嘲讽在其中,语气中满是指责商空不会教弟子。
商空闻言果真长了嘴,却是对傅罗织说的:“我家徒儿从小被娇养惯了,还望傅盟主小一些声音,吓到了便不好了。”
枳风看着自己师父面不改色的陪她胡扯,顿生敬意。
傅罗织身旁站出一人,说话倒是比傅罗织的软刀子横:“商掌门,如今新任武林盟主已有,暂在山海的九州令是否该还了?”
“山海从未有过九州令。诸位若是为此事而来,便请回吧!”
“凭你一人之言,难以服众,近日众位英雄见证,你可敢让我等搜搜山海八阁?”
“说起来,我似乎在武林大会时丢了根簪子,价值连城,真可惜,诸位一定不介意我派人去你们门派搜一搜吧,若是没在众位门派搜到,那便与诸位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