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风闲下来便同兰因下下棋,静观这风云变幻。
两人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倒真算得一同落难了。
枳风怕极了自己的身体撑不到一切真相大白,凶卦化险为夷的那一日。
富贵前些日子又寄了些草药来,有用,但又没太大用,不过是些许安慰罢了。她却不好同富贵直说的,想来富贵此时比她还要着急。
宋睢请来的宫中御医,江湖神医开的药,只能说聊胜于无,先前恢复的嗅觉和味觉如今也已消失,连带着琉璃盏发作时那锥心刺骨的痛觉也消亡殆尽,只留下轻微的麻木和不怎么灵敏的触觉。
赏花宴将至,宋睢还特地给她备了服饰,奢华却不逾制,枳风倒有些怀疑宋睢是个贪官。
但转念一想,闵国公府几代战功,临安宋氏没落前也是临安数一数二的大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来也是有些家底。
朝堂上关系错综复杂,四相表面上不涉夺嫡之事,安知其不是背后的推手?
逄相于太子自焚后倒戈,逄氏未受牵连。有风骨的士大夫自然是瞧不上的,只差指着鼻子对逄池道:“腾蛟逄氏满门清贵,诗书传家,怎生得出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但逄池还是一步步走了上去,拜相,恶名似乎于他也不是什么负累。
相较于逄池的恶名,时相与贺相更像读书人,板正,严肃,带着书生骨子里的清傲,颇有美名。
宋睢……除了有时行事不受规则所控外,其他的倒还好……加上其年少的军功,倒有些传奇。
至于明日赏花宴,枳风倒不是同这些官家小姐交好去的。
第二日,枳风穿了身青玉色的罗裙,上又辅以金线绣作竹影。在这秋日显得有些寡淡。太喧宾夺主了也不好。
谢十灯注意到枳风耳朵上带了一对流苏耳坠,上面的的珠子在光下熠熠生辉,同天空相容。
“你耳朵上带的是琉璃?”
“嗯?这是翡翠,别给我提琉璃这两个字。”
赏花宴分男席和女席,枳风便同谢十灯分开,只嘱咐道:“你少说点话。”
“哦。”
枳风带了两个侍女,踩着点到了长公主府,拜会了长公主。
宜阳长公主是个很温和的人,慈眉善目,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不过有些人即便老了,也优雅至极。
枳风同她寒暄几句便落了座,四面八方的眼光朝她看来,她只轻轻的摇着扇子,眼眸微抬,看向秋日的碧空。
“宋姑娘是今日来算天象的?”没由来的嘲讽,枳风没有理她。
一部分的姑娘,她们议论起自己的出身,母亲当过花魁。在座皆是千金小姐,教养极好,哪怕是戳人心肺的话,也能吐词优雅。
可是她母亲当过花魁,又关她们何事。她的母亲足够幸运遇上了宋睢。哪怕宋睢从未说起,枳风也知她和谢十灯的诞生是被人期盼着的。
花魁对她母亲而言是过去的苦难,可苦难的人本身没有错。
枳风只是轻轻抬眸看过去,议论声便止住了。也可能有人仍在说,毕竟有些小姐的樱唇张张合合。无碍,大抵是听觉也快丧失了。
赏花宴上,枳风自是同这些姑娘们相谈不欢。说起那些流言枳风也不计较,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趣极了。
逄相的女儿逄自在倒是过来同她搭了几句话,小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只说不要生气之类的话语安慰于她。许些姑娘也是同逄自在一般,释放着她们的善意。
枳风同她们寒暄几句便寻了处阴凉地待着。听着侍女说四相倒是来了。虽说先前的赏花宴也有丞相来,倒没来那么齐过。
许多少年瞧见他们,便也围了上去。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不惧那四位的威严。
远远瞧上去,一堆人。
枳风未曾想到,第一个找她来搭话的不是宋睢,是贺归。
贺归她自然是不认识的,却认识他儿子—贺仪。一甲登科的状元郎,在王权争斗的阴谋算计中死在了异乡。
不过这位贺相的声名她是听说过的,出了名的冷面宰辅,严肃清傲,世家教养出的矜贵,只是相较于其它几位年华相近的宰辅,这位的白发属实多了些。
“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贺公请。”枳风不明所以,但还是随他找了处僻静之地。
贺归恭恭敬敬的朝着枳风鞠躬行了礼:“宋姑娘,多谢。”
一国宰辅的礼,枳风如何好受?宋睢除外。她忙扶起贺归的胳膊:“在下如何受的起贺公如此大礼?”
“宋少阁主受的起,当初在绪州,犬子全仰赖山海出手相助。”若非山海托人报信,他连自己儿子的死讯都无法收到。
“小贺大人很是可惜……”枳风当真是为那个一腔热血铲除朝间毒瘤的少年感到惋惜。
他完全可以靠着他当宰相的父亲,靠着他世家嫡子的身份,走一条并无荆棘的仕途路。可他没有,他心里有天理昭昭,有浩瀚山河。
这广阔天下,却是不缺这种人的,他们有理想,有抱负,不拘泥于出身,不困囿于环境。他们还在,大肃总归是有希望的。
“人各有命,我儿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什么好可惜的。”这话也不知贺归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枳风。
若是出事的是她,宋睢可会因她而添白发?算了。
“山海也定会全力去寻小贺大人……”
“多谢。”
“某还有不情之请。”
“贺公是要问窥天机之事?”
“正是。”
“贺公自然知天机不可泄露,山海秘术因而用个窥字。管中窥豹,略见一斑。窥见的天机自然也是有变数的。我不知贺公要一个怎样的答案,但有些事并非能是窥见天机便能解决的。”
“某心中有数了。”
太子没有理由去在自己地盘上杀贺仪。枳风知道,贺相自然也知道。
一个与贺归谈完后,枳风又寻了处僻静的路上赏花,对面而来的侍女茶水泼上了她衣服,不过好在茶水只是温热,那侍女给枳风连忙道歉,说了处换衣裳的地方便走了。
“姑娘,可要去换下湿衣?”
枳风抬头看了看天,天高云稀,明晃晃的日头:“嗯?大热天,一会就干了。我又没带衣服。走吧,哪凉快哪呆着去。”
她午间未曾休憩,现下困的很,但总不好去人家家中做客找个房间睡下。因而想寻一僻静处的凉亭,坐一会,便走得快了些。过拱门时,枳风也未看路,径直着同一旁的来人撞上。
枳风揉了揉眉心,入目便是几双绣着金线的靴子,想来是几位王孙。她抬头正欲行礼,却见为首的那位后面,其中一位宝蓝华袍的公子,那人凤眼微敛,左眼角一颗小痣,平添几分风流。
带着分恰到好处的笑,嘴角还有一对小梨涡,和煦如春风。
几个王孙刚要张口,就见这位传闻中久卧病榻的宋家女,直接扑过去抱着宝蓝衣装的少年泣不成声。几人来的晚,还未入席,他们认出宋家女,无他,长的跟宋相有七八分像。
至于新找回来的这位,便是平日里都是挂着笑脸,却是行事都同人有些距离,防备而疏离。
谁料宝蓝衣装的少年却是伸出手来轻轻的给她拍了拍背。
待她哭的气不喘了,少年方才将人松开,掏出手帕给她拭泪,笑容温和中带着些忧愁。
“……星星,你能不能别笑,不好看,我难受。”
枳风不知该哭该笑,嘴角只觉酸涩,喉咙处卡了口气喘不上来,他还活着!
“不笑了。”
他也本就不爱笑,平日里挂着笑脸实在累人。
“炤堂弟,你要不先将宋姑娘送回去?”说话的这人是晋王长子归海宁,其身后的有晋王次子归海平,三子归海安及清王长子归海行,三子归海襄。
闻言众人倒也附和道:“是,此地风大,不好让宋姑娘吹风。”
湛星点了点头便扶着枳风走了,身后的几位王孙皆有些惊异,这人搀扶姑娘看起来但是分外熟练。
枳风有许些话想要开口,但不知无从问起,枳风侍女远远的跟在她二人身后,此地也不是闲聊之地,所幸她的徒弟还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还未到前厅,便有几个侍女匆匆来跑去,怎么了?片刻,枳风和湛星隔着花木瞧见宜阳长公主的长媳搀着宜阳长公主,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的要去干嘛。
这是发生了命案不成?
“星星,我们也去看看。”
湛星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她跟着人群前去。
一群人到了后院,房门紧闭。
“听说是下人听到有那种声音。”
“宋相家的姑娘呢?”
“嗯?喊我干嘛?”
枳风被湛星扶着走上前来,宜阳长公主的长媳的脸色变了变。
可这房中确实传出了些闷哼声。宜阳长公主眉间一皱,让仆妇丫头推开了房门。
宜阳长公主的孙子柳僖倒在床上生死不明,谢十灯衣衫凌乱,连头上的发带都被扯下。若不是这人胸前平坦,颈部有喉结,单是那一张脸在长发映衬下,极易被认作枳风。
……
枳风忙扯了谢十灯在身后:“这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