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写什么?”
“禀殿下,臣等在写梅。”
归海盼盼招了招手便有人递来纸笔,伏案落笔。旁边贵女见公主过来,便也跟着来玩,纷纷拿了纸笔一同作诗。
雨雪天的贵人,兴致向来是高的。她没道理去指责他们,她又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枳风站在一旁,漫无目的瞧着这些人,天空又开始下起薄薄的雪来。这场雪,似乎就没停过。
“天寒地冻,宋相先拿着手炉罢。”余元青走至一旁轻声道。
枳风便看着那人递来一个小手炉,手炉套子青底绣着白鹤,文人雅士向来偏爱的色调与景物。
余元青轻轻地将手炉递给她,便转头与同僚一同写诗,只余愕然的枳风愣在原处。
不远的亭间,狐裘下着紫衣的姑娘端着茶盏,也在看向苍茫的远山。
封漫河?
枳风杵在原地,想要上前。人影错落间,方才的人没了踪影。
“宁王来了?”
“阿炤,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清王世子瞧见他来,热络的给他腾了个座。
湛星看向枳风,她的眼中看不出来什么神情,只是冷冷的瞧着他,仿佛千山阻隔,他成了芸芸众生中她厌恶的那一个。
他从未在枳风眼中瞧出这等疏离,哪怕上次她扯出被他攥着的衣袖时,她眼中的愤懑悲伤,都没这么让他不知所措。
“姐姐。”弦误同时相不是一个时辰来的,这会才刚到。
枳风朝他点点头:“那边正作诗呢,你不妨也去试试?”
“好。”弦误眼睛明亮,大大方方的磨墨展纸。
“姑奶奶,你瞧我作的如何?”赵绸举着张大大的宣纸,写着还算方正的字。
“三四五六朵,红白迎宾客。
寒香雪里发,吓得北风躲。”
“……好诗,你不妨给赵大人瞧瞧去?”
“行!”赵绸郑重的点了点头,自信地去寻赵事。
“寻常雪色半城风,煮酒误沾醉香浓。寒色不侵冰玉质,一任北风朔雪中。余兄,此诗甚妙,未现一字,尤得梅风骨。宋相以为如何?”
“甚好。”
“余兄此诗当得魁首。”
余元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让,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看向枳风。
“我倒不精于此,怕一人之见有失公允,不妨叫来一旁的几位老大人,一同评判?不如都将名字折上,让他们都猜猜谁作的。”枳风又吩咐道,“去将郑观先生的《出云赋》原本拿来。”
枳风领了众人去见围亭观雪的三相,三人倒是不推拒,传看起来。
“这首不错,这首也好,倒是让人挑花了眼。”
三位相爷不是状元便是探花,让他们过目再好不过了。
三人评出了魁首,又列了第二第三。魁首是个户部同僚,第二是余元青,第三是刘御史家的姑娘刘煜,听说在京中颇有才名。
“难分伯仲,难分伯仲。”
“三位倒是替我多出了两份奖,这彩头却是不好想的,诸位给个提议?”
“不过多两份彩头,你这倒小气起来,只管许,拿不出来让却之拿。”时琛玩笑道。
“时叔冤枉,并非我小气,实在是怕给的东西拿不出手,丢面子。”
逄池把玩着玉杯言道:“我看你的字就不错,不妨给在坐众人写一副,抵你的债。”
“岂可,实乃无计可施,才行其道。不妨这般,魁首得《出云赋》,先前还得了言公的《行军辞》和刘公的《竹宣贴》,各选一幅。我这字画不值钱,卖去市集恐只几个铜板,还是不班门弄斧了。”
“你这一说,我更想瞧瞧了,不若宋相在这写幅长长见识?”
枳风推脱不掉,便提笔写下杜少陵的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笔迹大气古朴,细看起来倒有几分似宋睢,只不过宋睢方面人张狂些,连带着字都不羁放纵。
在座各位都是朝堂上的狐狸,谁还不懂什么意思,纷纷解囊要支持赈灾。
……不多,但苍蝇也是肉。
赈灾是赈不完的,白花花的银子是喂的百八十万的嘴,停不住的。停下了,一张张嘴便是一具具白骨。
皇帝都不愿意将他们放弃,许是担心某日应了那预言,祈求借此去给他的后代多求份护佑。
“行善倒是不带上我们了,我府上的丫头去取银两了,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来人是贺相夫人崔凌源,五官明艳,穿着朴素大气,倒能让人瞧出意气风流。若非白发刺目,枳风恐以为这位夫人不过二十出头。
平安拉了拉枳风,贴着她耳朵道:“外甥媳妇,你身后有易家,要多少银子没有。”
“公主殿下,欠人情是要还的。”枳风只是浅笑,摇摇手。易家的钱可以动,可依旧填不得那个窟窿,若是朝廷都拿不出的钱让易家拿出了,易家的麻烦还在后头。
平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不再问,只是端在一旁细细思忖,可这算欠她大外甥人情嘛?
饮满墨的笔尖止不住墨流。滴滴答答污了白纸。
“我替百姓多谢夫人。”
崔凌源浅笑了下,冲着枳风点点头,又对贺相使了眼色便走了。
是了,她原本怪道为何这人如此阔绰,才猛然想起这位还是贺仪的母亲。
传闻这位崔夫人年少时行事洒脱不羁了些,虽说这些年崔氏式微,崔夫人作为崔氏的嫡长女想来也是娇纵着长大的。
纵马长街时,碰到了彼时还未科考的贺相,其情之热烈,据说彼时贺相每每被逗的面色通红,而后便吓回了祖居之地琅琊。
旁人以为崔凌源自取其辱时,贺相带着他致仕的祖父和两只扑腾的雁去崔家提亲了。
贺相中状元后便完了婚,与崔夫人仅育有一子,贺仪。
有崔夫人带头,许些夫人也捐了不少,多是替自家夫君在上峰那露露脸。
有人捐钱,枳风自然来者不拒。
“宋姐姐,许久不见。”逄自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枳风身后,姑娘文文雅雅,眉宇间结着愁。
“好久不见。”
“大雪天的怎么穿那么少,快去给小姐拿件厚实些的衣服裹上。”逄池在一旁皱起眉埋怨起来,一边摸了摸逄自在手上的手炉。
枳风嘴角勾了勾,右颊浅浅现了一个酒窝。宋睢就站在不远处怔怔地望着她。二人目光交错时,那酒窝随着那抹笑消失殆尽。
待到宴结束,已是黄昏,雪又大了起来,一片一片的往地上砸,也不知什么时候放晴。
手上的暖炉还是温热,枳风正欲派人将此归还,正巧余元青瞧见余元青捡梅花。
“员外郎,多谢。”
枳风将手炉递过去,余元青忙将梅花放进撩起的衣袍,腾出空手将它接过。
“宋相见笑,这梅开的甚好,下官想着寻些梅花酿酒。”
“员外郎若是喜欢,我吩咐人折两只送去府上。”
“本是凌霜的傲骨,实在不忍攀折。”
“员外郎甚是爱梅。”
“下官以为宋相也是爱梅的。”
“私以为花期时,开的绚烂便好了,何必拘于是什么花?”
“下官是俗人,俗人总是有偏爱的。”余元青浅浅一笑,夕阳渐隐而不掩其灼灼目光。
轻风常归锦绣处,无有寸缕为我来。
远处有人放着孔明灯祈福,初初只有零星的几个,在风中飘零,却也摇摇晃晃升了起来,实在渺小。
人们向来是爱随大流的,一会的工夫,那边的天空已是密密麻麻。
几根树枝,一糊白纸,一节蜡烛,就寄托了无数人的心愿。
这是个灾年,所有人微不足道的祈求来年的五谷丰登,哪怕现在他们依旧身在水火。
天干物燥,临京又四面环山,若是哪个还未燃尽的灯落下,引发山火,又实在不妙,待会还需派几个人多跟着。
送走了最后的几位客人,枳风便要回房。当此时,一把利刃袭向她喉间,身体本能的要防备,却还是控制自己止住动作。
“你不是她。她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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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拿银针戳了戳纸,瞧见银针未变黑方才许任风起拆开。
“空的?”
“另一张呢?”
“归海鉴印,这是太子的私印。”
“林伯,这是什么时候收的。”
“时间有些远,大概是十几年前?后来宝贝一多,我便收到仓库中,前些日子又翻找出来的。”
任风起问道:“这纸的来历能查么?”
“这纸是砌金纸,贡品。”富贵捻了捻,递到任风起鼻前,“你闻一闻,这上面的印泥还有檀香味。”
“我闻不太出来,但能瞧出来这纸不错。”
“单靠这个什么都查不出来,林伯,可还能找到契书?”
“应当是能寻到的,只是年份久了些,要费些功夫。”
“无妨,我们还要在此多留几日,应当够查。”
“那我多寻几人来查?”林掌柜摇了摇头道:“我实在记不得是哪年,只隐隐记得是个春日或者秋日。”
“还是不劳烦了,这件事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任风起摇摇头正色道。
“我们几人翻找翻找吧,若是没有丢,总归是能找出来的。”
“我这就去给小东家和这位公子安排房间。”
“这两日估计要留这儿了,我先去把山楂给老爷子送去。”
“何必如此麻烦,小公子一同住在这不就成了,店里伙计也多,照看的过来。”
“这孩子认床,你别看这会玩的欢,晚上有他闹的。再者老爷子见不着他定然会想的睡不着,还是给他送回去,我们也得个清净。”末了还不忘捏捏商映的脸,“是不是啊山楂?”
“清净清净清净!”
富贵苦笑:“倒是有理。”
“我这就着人套车去送。”
“唉~不必不必,掌柜的借匹快马,不消半个时辰,我就能把这小子扔回去。”
富贵刚想说他去送,看了看伙计牵来的马,胃中便有些翻涌。还是算了吧……
“富贵儿,你吃什么胡麻饼不?待会回来给你捎两个,方才我闻着可香了。”
林掌柜刚要说些什么,任风起已抱着商映翻身上马,“好,也给掌柜的你带两个。”
说罢扬长而去,片刻消失在街头。
富贵揉了揉胃,尴尬道:“这马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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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了会儿马,任风起觉到手上都冻红了,商映应当是身上冷,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任风起拿冻的通红的手指戳了戳商映小脸,又将自己外套扯下一边给商映围起来。
远处残阳如血,照在这大雪裹着的边城,添了几分暖色。
卖胡麻饼的小贩佝偻着身子,不停的铲着炉子,手法出神入化,也不知练了多久。
“公子要不要再给小公子买些热酪就着饼吃。”
“楂啊,喝不喝?”
“喝喝。”
“给我装三罐,装好些,别撒了,另外再准备三罐热酪,八个胡麻饼待会我来取。”任风起又从怀里摸了串铜板,给了店家,又伸出手来靠着炉子取暖。
店家利落铲下胡麻饼用荷叶包上,任风起塞到商映怀里抱着暖手,扯着缰绳,两腿一夹:“走喽,找爷爷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