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而后行,宋相总该给下官考虑的时间。”年少的将军还未学会向权势低头,像他的银甲一般,不敛其光。
枳风并不在意,只说:“无妨,我一向很有耐心。我只说于你几个名字,戈珠,窦怀慈,窦怀思,王从露……”
一个一个名字在枳风口中轻轻吐出,却如同刀斧刻在窦翊身上。
“宋相这是何意?”窦翊在杯子上的手一寸寸收紧,多年的教养让他忍住往宋枳风面上泼茶的念头。
“我只是说名字,并未干什么,不信将军稍后赶回家去,看看这些人在也不在?
我只是想问将军,一但城破,你所珍视的这些人,可还有人在意?”
窦翊沉默片刻:“宋相为何找我?”
枳风抬眸,直直看着他:“我相信小将军的品行,也相信小将军会守好临安城。”
“下官……遵命。”
窦翊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她来找他了,不论她们谈了什么,外人眼里,她们的命运早已牵系起来。
只要有一丝的戒心,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过度拉拢霍家。
毕竟抄家灭族的事,容不得一点变数。
黑羽卫统领效忠于前太子归海鉴,但现在不知立场。除去这个不明因素,十二城门里余下的十一城门中,宋睢势力掌控的城门两门为春兴门、朝月门,而后余下的九门中,贺归占三,时琛占一,逄池占一,再余下的四城门,晋王占一,清王占一,最后的两城门,原是归废太子所统。
废太子已死,下面的人倒是明面上不曾站队,就看是除宋睢外,谁能将这两支城门和护城军收入囊中了。
宋睢与人家旧主有仇,人都是他送到牢里的,不夜里套他麻袋打一顿就算好的了。
表面上完完整整的临京城,在皇帝的眼皮下,切割的七零八落。
她根基不稳,手中又无军队,表面上只能寄希望于禁军靠谱……
想想就不靠谱。
握在手里的,才是本钱。
窦翊离去不久后,枳风起身欲行,刚至楼梯前,便遇上了熟人。
“宋相,身子可大安了?”余元青说得关切,看不出半分讨巧谄媚,也没什么讽刺之意,极坦诚的望着枳风,灼灼目光倒让枳风不太自在。
“员外郎怎会在这?”
“实不相瞒,本是要探望宋相的,听闻宋相是江南人士,想来会喜吉祥楼的江南糕点,谁知在此碰上。”余元青说的很明白,朝中有两位宋相,他指的是她。
“如此,员外郎心意我领了,多谢!”枳风冲着他浅浅一笑。
余元青的圆脸还未红,耳朵倒是嗖地下红透了。
陶北和上官白白在枳风身后不断对着眼色:“员外郎这有意思啊!”
“可小师叔不是和小神医……”
“大人的世界就是刺激……”
“时辰……时辰不早了……宋相刚刚大安,还是早些歇息罢。”
“嗯,员外郎,告辞。”
吉祥楼的掌柜忙进来,道:“外面盯着的几人都撤了,宋相可还要在此用些点心?”
“不必了,多谢。”
虽是如此,吉祥楼掌柜还是给枳风又装了两盒她素爱的点心。
“师叔,你现在能吃出味么?”
“主要吃个感觉。”
“师叔,您可莫要始乱终弃……”
“白白,把他嘴给堵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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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王子的毒已浅了许多,再两日,便可彻底解除了。(古丹语)”任风起这个“神医”一翻操作后,由助手易富贵给翻译了出来。
众人已对此操作见怪不怪。神医嘛,多多少少都有点怪毛病。
“知道了。(古丹语)”女王高高在上,知道自己儿子转好也并未有甚激动。
坐了两刻钟,女王便带人走了。
莫非哪里的皇家都是感情淡薄?
富贵和任风起一个下午都在隐蔽处悄悄呆着。
西北的阳光灿烂,却也分外寒冷。二人冻得手脚僵硬发疼,也未注意到可疑之人。
等到太阳西沉,也唯有女王来此。
“不会找不到人了吧!”任风起摇摇头,下毒之人下的滴水不漏,哪是他们两个人胡闹着逮到的?
富贵和任风起正欲起身,任风起忽然看到远处,忙伸手捂住富贵的嘴,一把将人掰了回来。
“富贵,看那里。”
倒是没有异常,只不过侍女侍卫将门合上,退后了十步。
“富贵,我们防范时漏了一个人,单论下毒的机会,她比任何人的机会都多。”
“女王?”富贵顿时了然,忙拉着任风起出来,跑向门口。
“参见女王陛下。(古丹语)”富贵忙给女王行了礼,“殿下,王子的毒若是再下会变得痴傻,到时神仙难救。(古丹语)”
“胡说什么,不是你们救了我儿便可在我面前可以胡言乱语。(古丹语)”
任风起站在富贵身后,悄声道:“富贵,女王不认有什么法子,总不能逼着人家亲娘认了给自己儿子下毒这件事吧。”
一则于理不合,他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二则女王势大,他们两人在人家的地盘上,逼着人家女王认上这罪名,于国誉也有损呐。
“是不是女王做的不重要,我们神医来此只为治病救人,王子的毒再加重,我等也没有办法。(古丹语)”
“救不好王子是你们的罪责。(古丹语)”女王脸上看不出片刻波澜,语气却是上位者的压迫。
“陛下,应知此人祸也,非吾二人之力可控。(古丹语)”
女王顺手拿起金酒皿扔在门上,金石相击,士兵将门口团团围住。
“拿下。(古丹语)”
“为什么?中原有句古话:‘虎毒不食子’,您这是将您的孩子逼向绝路。(古丹语)”富贵神情激动,甩袖指着床上躺着的王子。
士兵首领是先前的那位领头人,他们三人本就是他找来的,又确实能让王子的病好转,但军令如山,只对富贵和任风起客气了些:“两位,请吧。”
任风起扯了扯富贵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僵持,两人跟着领头人去了牢中。
不到一刻,江未也被塞了进来。
“易兄,千秋兄,这是怎么回事?”江未虽已知二人身份,谨慎起见还是叫了两人化名。
“说来话长,毒是女王下的。”
江未咽了一下:“六个字,真的是字字都吓的人不敢听。”
“可她为何要给自己儿子下毒?不想救,偏还遍寻名医?如此又为何给他下毒呢?”
“你刚才不该拦我那么早的。”
“得了吧。”任风起靠近富贵:“你是不是偷偷撒什么药了?”
“你看到了?”
“不是,没见过你生气甩袖子……”
“撒了点毒。女王再下毒,只会让王子吐点毒血罢了。”
“我就知道!”
“不然我们要老老实实待在这大牢里?”
“富贵,你这学坏了?”
富贵嗤笑一声,瞧着任风起:“你倒心里有数。”
“行吧,那我们便在此处等着。”江未席地而坐,“不过万一女王本就是想杀王子,易兄这般不是正中女王下怀?”
“应当不会,每次虽有毒药加重,但控制着分量,女王或许想让王子死,但不是现在。”
大牢凉的刺骨,不知还有多久挨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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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宋相这几日还没回来,咱要不派人找找?”
“谁找他!”枳风瞪了陶北一眼。
白白将陶北往后扯了扯,道:“小师叔,宋相几日不见,连朝都未上,湛星都担心坏了,他刚刚痊愈,骤然一急,也怕伤着底子。”
枳风未言,低头用手指搅了搅杯中茶。
“人生在世,如这茶叶困在这方寸一盏,浮浮沉沉,牵牵绕绕,皆在水中。以他的武功,这会一定是不想见人,又不会出事……算了,白白你让人帮星星找找吧。”枳风弹了弹手指,晶莹的茶珠落在旁边的卷柏上,凝成一滴更浓的翠色。
白白浅浅一笑,行礼称是。
“白白,我没懂。”陶北跟着出去。
“小师叔是说浮浮沉沉皆是命,又何必拘泥于有的没的,逝去的,留下的,皆在水中。不过这话想来小师叔自己也不信,拿来慰心的吧。”
“还是不是特别懂,那我先去找湛星。”陶北背着剑跑了。
上官白白去喊了万里等人,多个人多份力,横竖小师叔也想找人,只是需要个坡下来。他不好给陶北说,暗示两句,陶北二傻子也想不出来。
还是不说了,师父说长辈都是要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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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只找到了几个记号,歪歪扭扭的,瞧不出来意思,但应当是宋相留的。”陶北拿出三张拓印的纸,乍一看去,确实乱七八糟。
枳风接过,皆是带叶的橘子,各不相同。
“这张是刻在什么上面的?”
“树上。”
枳风点了两下便道:“他去余杭了。让星星派人去那里罢。”
“我这就去,可小师叔是怎么知道的?”
“本就没有多难,只是教小孩认字的。但另外两张我想不太出,再容我想想。”那时候她太小,又高烧不退,过往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那我们橘子就用小橘子当暗号?干为纵,叶为横,枝指左右。叶生干而横,叶生枝为曲……”余下的怕是只能猜了。
余杭么?那里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