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师父的靴子呢?”
陈困的尸体上,衣物还在,缺了一双靴子。富贵又跑回去看任风起,果然也少了靴子。
“他们被搜过身。”不会有人搜过身还会将靴子穿回去。战场上的尸首被人搜身是常事,三千裘对此并未多想。
“三叔,你知道师父和阿起身上有什么吗?”
“什么?佩剑?”
“三叔,当年边境七城有没有像武林盟主的九州令那样的物件?”
“能有什么物件……九州令……”三千裘忽的想起一件东西,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边境七城符。”
九州令和边境七城符一个在前太子归海鉴手里,一个在祁醒手里,只可惜这两人都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自此这两件东西下落不明。
江湖上糊糊涂涂,朝堂上也糊糊涂涂。这边陲之地的军权,只有那道虎符才能调用。
彼时五城二州能划地而治,也是因为朝廷没有兵符,调不动此地的兵,但边境七城又未有反心,朝廷想吃下这块肉,但自己又打自己有有些亏,两方才相安无事的过了十五年。
“他们怀疑青霄身上有边境七城符。”任风起是青霄少主,他身上若是有边境七城符也合情合理。
一个怀疑,真的能让设计他葬送那么多人命?他们怎么知道边境七城符在阿起身上?
是了,过燕城的时候,应到不是那么好过去的,莫不是阿起拿出来边境七城符?
燕城薛正川,是她!
富贵摸了摸胸口那个用丝帕裹着的金属块,那个任风起说是青光满门人命的东西。
他从未主动打开过,可现在还是打开了,青铜描金的虎符,上虽有裂纹好似分为七块,却紧紧熔铸在一起。
青光满门,不是因为九州令丧命的,是因为这个调配七城兵权的虎符。
“富贵,边境七城符,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呸,又是一个劳什子。”富贵眼中再看不见波澜,麻木,冷漠,这块青铜疙瘩又同九州令有什么区别,“三叔,有此物,边境七城可愿随我同西戎一战?”
“韩城三千裘及众将愿往。”三千裘单膝跪地,将剑举过头顶。
又起了一场大雪,将二人对话掩于簌簌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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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城之中,舒由篇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西北无尽的漆黑与雪色,久久沉思。
“父亲,有人带了五千兵马及粮草补给,说是要支援赵城。”舒其思笑着跑来。
“哦,他可有说是谁?”
“是那天来父亲书房的那个人,说是要替恩师报仇,攻打西戎,父亲,他说他带了粮草,至少足够赵城守到开春。”
“他姓易……”易家确实有这个能力,舒由篇不像三千裘时时披甲,宽袍大褂,束着玉冠,腰别玉佩,像个文士,“你去验粮草,若是属实就将人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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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少侠,又见面了。”
“赵城主,我说过我会再来,自然也就来了,西戎欠下的血仇,不惜任何代价,我都要报回来。”富贵穿了银甲,一身寒光,面色并不好,一双眼睛充血通红,“兵贵神速,还请让人筹备起来,明日破晓,我便要打西戎大军。”
“自是,我这便让人生火煮些热粥,将士们辛苦劳顿,定然疲乏。”
“还请赵城主告诫百姓,鸣金莫怕,不要惊扰百姓。”
“赵城本就是边境,百姓对鸣金早已习以为常,易少侠不必担心。”舒由篇带着富贵登上城楼,“不知易少侠可有制定战术?”
“这,易某昔年并未领过兵,还望赵城主能能指点一二。”
舒由篇也不吝啬,同富贵讨论起他的伐戎大计。
“果真是术业有专攻,早听闻赵城主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赵城主不好奇么?为何韩城城主允我领五千韩城兵马征讨西戎?”
“哦?韩城城主自有其用意,舒某不好揣测。”
“因为边境七城符不在阿起和我师父身上,在我这里。”富贵将虎符平举,捕捉到舒由篇一闪而过的神色后,摔了手上的杯子。
一群精兵涌入,还未待舒由篇反应,富贵已经拔剑架上了他脖颈。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城主可是不知是否会留在沙场,才要一醉方休?”
“易少侠,你要干什么?”舒其思被人按住双臂,动弹不得。
“放开他。”
舒其思忙要拔剑,却发现自己手脚全无力气,只得半跪在地上,拿剑撑着身子。
“绕身醉和卸力散,城主可有觉得熟悉?”
“我竟不知我师父和阿起同城主有什么深仇大恨,迎战前被敬了一杯送行酒。”
“你怎会……”
“你什么都没喝,为什么会中药?从关上门的那一刻开始,城主和令公子便已无处可逃。”
“传我令,赵城城主突发恶疾,赵城所有兵力听凭舒公子调遣,备战西戎。”
“你……”
富贵掰回去舒由篇指向他的手:“城主安静些吧,我是个大夫,向来不喜欢杀人,我说了城主突发恶疾,就真的能让城主药石罔效,不治而亡。”
“你要对我父亲做什么?”舒其思挣扎起来,便要拔剑。
旁边的一人按住他的肩膀,对着舒由篇道:“其思是个好孩子,你我这个岁数,多少也知道些当年之事,你难道想让子思当下一个许朝,割瞎一双眼睛求别人给你留一具全尸么?许朝当年做错了什么?其思现在又哪里有错?”
舒其思听得云里雾里,求助似的看向舒由篇:“父亲……”
三千裘掀起了兜帽,示意富贵可以走了。
富贵找个偏僻地方吐了一场,便带着一百骑赶往燕城。
“城下何人?”
“在下乃韩城使者,剑圣带兵驰援赵城,全军覆没,韩城遭西戎突袭,已弹尽粮绝,此乃韩城城主血书,求燕城城主派兵求援。”
燕城派了一个守城卫兵坐着吊篮下来查探。薛正川拿出血书上的字迹,确实是三千裘的,便让人开了城门。
“多谢城主,还请城主派兵支援啊,否则韩城不保。”
薛正川见他了无生机的脸色,便信了八九分:“燕城被围,韩城此时出事,我也爱莫能助。”
“那可否能请其他城主调兵,韩城危极啊,百姓还在城中,难以撤离,届时尸横遍野,西戎可长驱直入,更甚者,燕赵腹背受敌,西戎岂无吞七城之心?燕赵危矣,大肃危矣。赵城城主得此噩耗,突发恶疾,将军权交于舒公子同韩城商议共破西戎。久闻城主之高义,岂会坐视百姓为异族屠戮?……易某,易某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富贵说着时还不忘掉几滴眼泪,一双本就发红的眼睛,红的更甚,泪眼盈盈,生生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演的淋漓尽致。
“这……”
“城主,唇亡齿寒啊,七个孤城,难守不若迎战,拼他个鱼死网破。”
“七城联合是大势所趋,守了这么些年,不能丢在我们手里啊。”
燕城城中半数的将领都在此处,富贵虽并未感化太多,但这些人的防线并非坚不可推,种子一但埋下,破土而出只是需要契机。
“我还需再考虑考虑。”
“那再下便走了,还请城主思虑一二。”
富贵走的匆匆又毫无留恋,让薛正川无从阻拦,留下一屋想要与西戎决一死战的将领。
如若燕赵联盟,那先让他们内部瓦解才是上上之策。然后倾六城之力,将西戎人赶回去。
富贵又上了马,路上停处偏僻地方,吐上一吐,他先前从未希望马能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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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草被他们烧了。”富贵匆匆赶回,三千裘已问出白雾草的下落。
巾姜已被风雪覆盖,若想再进去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估计要明年开春才能去,如果我们这次能胜了的话。”
“舒公子怎么样?”
“不吃不喝,难以接受。”
“我去看看他。”
门没关死,窗户开着,真冷。
“舒公子,吃些吧,这些是韩城一城的百姓省下来的几口,原本这些可以养活十个流民的。”富贵轻声,脸上却瞧不出神情。
舒其思抬头,木愣愣的看着富贵,苦笑道:“你们拿到军权了,还要留着我这个傀儡么?”
“我从未说将军权把持在我手中,城主突发恶疾时,将军权交于舒公子,而不是交于易富贵。在下目标很清楚,只是想打退西戎。舒公子不知道令尊做过的事么?为何西戎围而不打,为何韩城的援军全军覆没?恐怕舒公子早有猜想,却按下了这个念头。”
“重要么?现在我为阶下囚,不必再考虑此事。”舒其思没有去接富贵手中的杯子。
富贵坐在一旁,倒了杯茶,“没毒的。我家在余杭,也就是临安,几十年前也是遭过兵乱的,听说商户,百姓许些都遭了秧,临安最繁华的大街,堆满了尸首,是因彼时的临安太守给叛军开了城门归降。
可是还是那句话,临安如此繁华富庶之地,就像一块放在眼前的肥肉,谁得到不想啃两口?太守有个儿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是个很有美名的少侠。他赶来时,就是我描述的这个景象。太守那样的罪行原本是要凌迟处死的,少侠拿自己行侠仗义的佩剑,划瞎了自己双眼,献上了所有家财,言其终身不再踏入临安城,只求给他父亲一个全尸。
舒公子,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划伤眼睛赎罪。你看着边境七城,半数的铺子都是易家的,绫罗珠宝,粮草胭脂,都能在易家的商铺找到。
我祖上几世经营,富贵至此,只是一场兵乱便让我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葬送在兵卒和大火之中。更不必提边境七城后手无寸铁的百姓,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会有多少孩童失去父母,多少老人失去子女,今年的雪灾还未过,他们又要流离到下一个地方,避雪灾,避兵乱,灾难面前,他们无能为力。
几年前,余杭附近的河里,还会时不时听到渔歌。
我们要守住这几座城,西戎人不能从我们这里过去。”
“废了那么大的劲劝我,易少侠又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