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吴侑又带着奴仆们送来许多珠宝与绸缎,笑眯眯地奉承着。
苏渔客气地谢过了,又问:“殿下此刻做什么呢?”
吴侑道:“殿下去早朝了,不过这时辰也快要回来了。”
苏渔便问:“殿下回来之后,一般又做些什么?”
吴侑笑道:“大多是与太府寺的郎官们议事,或者看些呈上来的文书、节略。娘娘许不知道,咱们殿下虽然年轻,却勤勉,连陛下也常夸赞呢。”
苏渔与他闲聊一会儿,看着他去了,听云珠欢欢喜喜地笑道:“殿下待小姐真好,果然殿下也是很中意小姐的,小姐的福气要来了!”
苏渔却没有她那么激动,想了想,道:“我前日晚上入王府,昨日清晨有赏,今日清晨也有赏,且都是在辰时三刻,可能是某种规矩吧。”
云珠不愿相信,道:“可是吴总管说得清清楚楚的,是殿下的赏赐。”
苏渔笑着看她,问:“你还记得戏文里,皇帝晋封妃嫔的册文是怎么写的吗?”
云珠问:“怎么写的?”
苏渔道:“‘奉皇太后慈谕,册封某某某为贵妃’,可那又岂是真的皇太后的意思?”
云珠听她如此说,不觉有些泄气,颓然趴在桌面上。却见她始终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翻着手上那一本《南华经》。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这安静的早晨,格外悦耳好听。云珠被吸引了注意力,转眼便忘了刚刚的失望,趴到窗边乐呵呵地去看鸟儿了。
苏渔左手边堆了一沓书,足有一尺多高,排着队等她一本本读来。
小时候她在桐陵,生活总是无拘无束,而到了平津侯府,规矩便大了。
过去她常随父亲跑马射猎,到了京城,伯父伯母看不顺眼,说:“哪有姑娘家的样子。”
她向来最骄傲的便是那一手好琴,从小母亲手把手地教来,多少琴师大家都赞不绝口,伯母却嗤之以鼻,只道:“靡靡之音,下九流倡优的行当。”
她喜欢读书,多跑了几趟书房,伯母亦心生不满,明里暗里的责备:“一个女孩子家,天天地读书,还能读出个状元不成?倒是耽误了你哥哥弟弟的正经功课。”
那些年里,伯父伯母把书房锁了,亦不许她骑马,也就只有那一把从老家带来的旧琴,始终不离不弃地伴着她了。
而如今到了这楚王府中,金银玉器自不消多说,最让她惊喜的是,单这秋苑的藏书阁,就比平津侯府的书房大了几倍,琳琅满目的藏书几乎让她看花了眼,简直不知先看哪一本好。
唯一遗憾的是,她雅好琴乐,秋苑的藏书阁中,却少有琴谱乐章。
昨夜她在藏书阁找书时惋惜了一句,一旁执灯的瑜宁便笑着道:“咱们这个书房到底是小了些。娘娘要找什么书,殿下的含章阁里必是有的。据说含章阁里藏书过万,甚至不乏许多珍本、孤本呢。”
苏渔听她如此说,不禁心生向往。
云珠见她露出期待之色,在一旁小声道:“下次殿下来的时候,小姐求求殿下,也许殿下会答应让小姐去看书呢。”
苏渔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算了吧,才骗过人家,人家不与她计较已是宽宏,她又怎好再提什么要求呢?过段日子再说吧。
如此,她们主仆二人一个看书一个逗鸟,倒也和谐。过了近一个时辰,听得外头响起了些声音,云珠好奇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兴冲冲跑了回来,向苏渔道:“小姐,我听如雅她们说,好像是殿下下朝回来了。难得殿下回来这么早,小姐快去找殿下吧!”
苏渔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书页上,道:“别胡闹了。你没听刚刚吴总管说吗,殿下便是回来了,也多是有政务的。”
云珠有些失望,也没再说什么。
苏渔继续看书,却不知怎的,总有些心不在焉的,一句每每读了半句,思绪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索性放下书,起身道:“走吧。”
云珠不解,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问:“去哪儿?”
苏渔面上有些不自在,只道:“看得闷了,出去走走。”
云珠怔了一下,了然地笑了:“好。”
说是随便走走,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议事厅门外。却觉此处格外寂静。大门紧紧掩着,唯有两扇窗户半开,隐约能看到大厅里夏凤兮正与一些官员们商议着什么。
湛卢守在门口,见到苏渔过来,忙迎上前去,行过了礼,问:“娘娘可是找殿下有事?”
苏渔道:“没事。我不过四下走走,无意打扰殿下。”说着,也觉自己有些可笑了,她本不是那样莽撞的人,怎的今日被云珠一怂恿,就做了这样不知所云的事。
她方才转身要回去,却听有人叫住了她:“等等。”
她回过头,见竟是夏凤兮走了过来,不禁惊讶。他走到她面前站住了,问:“你有何事?”
苏渔有些尴尬,又觉抱歉,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我不过闲来无事,与云珠随意走走,我以后会注意的。”
夏凤兮却道:“无妨。这里也是你的家,没有哪里不能去。”
苏渔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他,问:“那我可以去含章阁看书吗?”
夏凤兮道:“可以。”
苏渔不禁惊喜,眼中绽出光彩来,笑道:“谢谢殿下!”
却听湛卢禀道:“殿下,姜世子来了。”
苏渔听说,微微低下头,道:“殿下既然还有事,那妾身先退下了。”
她方才离开,姜成便过来了,他与她擦肩而过,又回头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笑了:“那就是陛下赐给你的侧妃?不错嘛,是个美人,倒也不算太委屈了你。”
夏凤兮心情看起来却不怎么好,冷淡道:“有事说事。”
姜成笑道:“哎,凤兮,你怎么这么无情,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我今日方随叔父进京,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来找你了,还不是因为听说陛下强塞了个美人给你,怕你不高兴,特地备下几坛好酒来安慰你。如今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夏凤兮道:“不是陛下强塞的。”
姜成微微一讶,便笑:“可以呀,凤兮大少爷转性了,那位姑娘可真是了不起。”
夏凤兮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没什么正经事,我便送客了。”
姜成笑道:“别啊,这就是正经事啊。凤兮,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三年前你在猎场受伤被一个姑娘救了,她留给你一个指环就消失不见,勾得你一心一意想着她,连陛下的指婚都再三推拒,惹得陛下圣心不悦,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当然了,你这侧妃确是倾国倾城,可是傅家小姐杨家小姐还有我家几个妹妹,哪个不是花容月貌的美人,你何时拿正眼瞧过?”他说着,不禁笑了两声,“这下好了,我还挺替你高兴的,我以前真怕你这死心眼一辈子都拗不过来,白瞎了你这么好的皮囊。”
苏渔离开议事厅,便去了含章阁。果然含章阁门前的侍卫皆恭然行礼,却未有阻拦。进了含章阁内,见里面确如瑜宁所说,宽阔广美,书盈四壁。一个又一个的隔间,分类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书籍。文山书海,简直让人炫目。
苏渔在二楼找到了收藏着琴乐之书的房间,满满当当几个柜子的乐谱,真是她生平见所未见。她看看这本,又瞧瞧那本,心中欢喜又激越,想她以后的日子可有的学了、有的忙了。
她从含章阁离开的时候,已近黄昏,方才和云珠转过花丛,却听有婢女在窃窃私语,一人道:“陛下赐婚,谁又能拒绝呢?不过殿下摆明了,是没把她放在眼里。那一位自前日入府到今日,连着两夜了,都是独守空闺。”
另一人接口道:“是了,殿下这样冷着她,显见是厌弃她的。侧妃?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真真是可怜又可笑。”
二人说着,不免低声笑了起来。
云珠大怒,道:“谁在背后议论侧妃娘娘,还不快滚出来!”
那二人大惊,忙从院墙后出来,惊慌失措地跪下请罪。
苏渔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婢女,不免有些无奈,她们说她的坏话,怎么也不知找个没人的地方呢。偏偏被她听到了,多尴尬,也实在是她们倒霉。
倘若只她一人听到,大约充耳不闻也就过去了,偏生云珠火爆,愤然道:“还不掌嘴!”
那二人忙不迭地自扇耳光,口中道:“奴婢该死!娘娘息怒!”
苏渔本是平和散漫之人,若是放在平日,她们道完歉了,也就算了。可如今阖府上下都瞧着她这位新侧妃呢,若是让旁人以为她这位侧妃柔弱可欺了,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她道:“好了,别打了。我来王府不久,不知规矩。云珠,你带她们去找吴总管,问问背后非议主子,该当如何?”
那二人忙叩头道:“奴婢们知错了,求娘娘饶了奴婢们这次吧。”
苏渔又道:“云珠,见了吴总管,帮她们求个情,说她们年少不知事,别罚重了。但若不罚,我也不依,难不成我身为楚王侧妃,便是人人可欺吗?”八壹中文網
云珠应了是,那二人无奈,只得跟她去了。
方才议完了事,夏凤兮正翻着太府寺刚呈上来的节略,见湛卢走了进来,却是有些踌躇地站在一旁。
夏凤兮问:“何事?”
湛卢道:“回殿下,是侧妃娘娘的事。”
夏凤兮闻言,目光从书上抬起看向他,湛卢便向前靠近一步,将方才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便见夏凤兮面色一沉,命道:“叫吴侑过来。”
云珠端茶进了房内,苏渔接过茶盏,便听云珠道:“小姐别生气了,那两个轻嘴薄舌的丫头已经被罚过了。听说殿下都为此动了怒,因治下不严罚了吴总管呢,可见,殿下还是很疼小姐的。”
苏渔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忧罢了。她不欲说下去,微笑道:“对了,云珠,把文房四宝摆上吧,你瞧如今窗外暮色甚美,若不入画,实为可惜了。”
云珠答应着,犹豫了一下,却道:“如此良宵,小姐,您就打算一直这样、只与笔墨为伴吗?毕竟……毕竟殿下是小姐的夫君啊,在楚王府,如果得不到殿下的垂怜,日子不会太好过的,像是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她到底没有说下去。
苏渔却道:“或许,今晚殿下便会来了。”
云珠有些惊讶,问:“小姐怎么知道的?”
苏渔道:“今日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殿下也已听说了。归根结底,是殿下冷落我,下人们才会轻视我。殿下说过,他既答应娶我,就不会亏待我。殿下是重诺之人,应当不会言而无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