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渔睡得无比安稳。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年幼之时,与父母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那是恍若隔世的幸福。
早上醒来,她手指轻轻一动,便听夏凤兮道:“你醒了。”
他清晨的声音微微带了几分沙哑,苏渔听在耳中,便觉心头如有轻风拂过,阵阵发痒。她想起自己一直拉着夏凤兮的手不放,不由得悄悄红了脸庞,却眷恋那份温暖,不舍放手,轻轻问:“殿下,你醒了多久了?”
夏凤兮迟疑了一下,才道:“刚醒。”他说着,却收回了手。
苏渔便觉心中空了一下,见他起身更衣。
清晨的霞光从窗外透进来,映着少年修长的身影,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如斯美景在前,竟令人一时忘了呼吸,不知今夕何夕。
夏凤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去,问:“看什么?”
苏渔一愣,才发觉自己竟一直盯着人家看。她微微有些尴尬,低下头去,道:“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再抬起头来了,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衣带。听得先是细碎的衣料摩擦声,而后又响起了玉石相碰的玎珰声。
感觉他要出去了,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夏凤兮微微怔了一下,已经立夏了,房间里闷热得很,他面上有些发烫,却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我等你用早膳。”便推门出去了。
苏渔抬头看着他背影离开。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盼他能听懂,却也有些怕他听懂。她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念出了那句诗,也许是刚才看了他太久了,想着该要赞美一句,才算礼貌。正如昨晚他看了她的画许久,也夸了她一句。
云珠看着楚王殿下和自家小姐一同用早膳,只觉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越看越觉得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早膳过后,苏渔问:“殿下今日不去早朝吗?”
夏凤兮道:“今日不是朝会日。”他顿了一顿,命湛卢道:“让他们进来。”
苏渔转头看去,不多时,便见湛卢带进来了两个小孩子,头一个是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年,已有了几分大人的稳重,后面跟着的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还是一团稚气,竟是自己的弟弟苏炎和妹妹苏蝶。
苏蝶看到苏渔立时便开心了起来,一路小跑着扑入苏渔怀中,半是呜咽半是撒娇地道:“姐姐,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好想你呀!”
苏炎年长几岁,便矜持得多了,他走到苏渔身边,小声叫了一声:“姐姐。”眉眼间也是掩不住的欢喜。
苏渔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眼眶热得厉害,却忽地想起什么,道:“你们给殿下请安没有?”
两个孩子乖乖巧巧地,给夏凤兮行了礼,道:“参见楚王殿下。”
夏凤兮点了点头,道:“起来。”
苏渔看着夏凤兮,她许多话哽在喉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道:“殿下,他们……”
夏凤兮看向她,那素来淡漠无情的眸子,才似乎有了几分温度,他道:“他们有些天没有见到你了,你陪一陪他们吧。”
苏渔看着他起身离开,回头望向弟妹,便觉泪蒙了眼睛。在那个梦里,多少次她想设下圈套杀了魏王,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她不怕死,可每当想到她年幼的弟弟妹妹,想到他们还有那么长的一生要走,便下不了手。
她拥住她的弟弟妹妹,无声地流下泪来,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咬碎了牙也要坚强的理由。
等到哄好弟弟妹妹,已近正午。苏渔有事想要拜托夏凤兮,便去书房找他。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她想,他为什么会把她的弟弟妹妹接过来呢?她来王府的那一夜,他命人调查了她,由此知道了她父母早逝、寄人篱下,或许也就想到了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是她心中难舍的牵挂。
苏渔心中滚烫得厉害,想,那个冰冷的少年,分明是最温柔的人啊。
她让人通禀了,进了书房,行了礼,道:“见过殿下。”
夏凤兮并未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苏渔道:“谢谢你,殿下。”他帮了她那么多,岂是一个谢足够,可她能做的,也只是单调地重复着道谢。
夏凤兮写完了那行字,收笔搁回了笔架,方才抬头看她,道:“你我夫妻,何需言谢。”
苏渔怔了一下,便微微地笑了。
夏凤兮道:“过来坐。”
她谢过,在他旁边坐下了,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道:“殿下帮了我许多,我真的很感激殿下。”她看向他,目光诚挚,“我能如何回报殿下呢?”
夏凤兮问:“高兴吗?”
苏渔笑了笑,道:“嗯,见到弟弟妹妹,我很高兴。”
夏凤兮道:“如此便好。”
他语气如常平淡,苏渔听着,却觉心跳无端漏跳了一下。
她稳了稳心神,开始说正事,道:“殿下,我虽然挂念弟弟妹妹,但又怕伯父伯母不允许我带走他们。”
夏凤兮淡淡道:“他们不敢。以后苏炎和苏蝶就留在楚王府吧。”
苏渔却道:“殿下,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夏凤兮道:“你说。”
苏渔道:“我想给姨母写一封手书,请殿下派人将炎儿和小蝶送到姨母府上小住,可以吗?”
夏凤兮轻轻皱了皱眉,问:“为何?”他顿了一顿,又问:“这里不好吗?”
苏渔道:“怎么会?但是炎儿和小蝶毕竟还是小孩子,难免顽劣,惹殿下烦心。”
夏凤兮道:“我不会。”
他不喜欢小孩子,更不喜欢吵闹。但他知道,那两个孩子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只有把他们留住,才会让她把这里真正当作是自己的家。
苏渔没再说话。
她很惭愧,她喜欢他,可她不相信他。
与其说不相信他,不如说她几乎谁也不相信。自从双亲离世,在这人世间命如浮萍,此心已千疮百孔。她早已失去了,再去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即便他那样好,于她有恩,她也不能完全信任他。
她的弟弟妹妹,是她的软肋,她想把他们妥善藏好,藏到自己安心的地方。
夏凤兮看向苏渔,见她乌发如绸,面色莹白,看似娇弱楚楚,而柔韧到了极处,竟是不可弯折。
他有些无奈,道:“好吧,依你。”
苏渔道:“谢谢殿下。”
他没有说话。
直到她将要出门的时候,才被他在背后叫住了:“苏渔。”她回过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听他道:“昨晚,湛卢去接那两个孩子,在苏府门外遇见了一个人,齐孝然。听说他这几日多次登门苏府,探问你的消息。”
苏渔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既然调查过我,应该知道齐孝然。”
夏凤兮看向她,道:“他与你曾有婚约。”
苏渔道:“是,他还是我的远方表哥。我的父亲和孝然哥哥的父亲是至交好友,三年前,由长辈作主,为我和孝然哥哥定下婚约。孝然哥哥对我而言,如同兄长,如同好友,也仅此而已。”
她看不清夏凤兮面上的神色,只听他问:“你想见他吗?”
她想。
她想看到他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想看到他明朗的笑容如同从前一样。她更想让自己从那场噩梦中彻底醒过来,她没有害死他,那不过是一场梦。
可她却握紧了拳头,道:“不想。”
夏凤兮移开了目光,道:“好。”他看得到她眼中的不舍,但他不想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