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渔看着,不觉抿唇笑了一笑。
她不知道吃药须得让人喂,是不是他们皇家人特有的讲究,她也并非不愿喂他,可是这药她分明尝过了有多苦,若要让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她实在觉得有些残忍。
她见他喝下了,拿来刚才去厨房要来的一盘蜜饯,笑着问他:“要不要吃个蜜饯呀?”
却见他神色有些怏怏的,低着头没有看她,只道:“你吃吧。”
苏渔便自己拣了一个吃了,道:“很甜呢,你也尝一个吧,好吗?”
她语气温软,听起来就让人很难拒绝。
夏凤兮看向她,她便捡起一个蜜饯送到了他嘴边。他张口吃了,终于微微笑了一笑,道:“嗯,很甜。”
他浅浅一笑如冰雪初融,清极艳极。苏渔有些恍神,怔忡了一会儿,才见他早已将目光落回了文书上,他俊美的侧颜如画,几缕青丝垂下,映得他白皙的面容美如冠玉,当真是艳雅极了,仿若谪仙一般。
苏渔红着脸别开目光,心中却想着,分明苦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还非得上赶着哄着喂着让他吃。喜欢一个人,还真是没有道理。
她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一笑,却也觉得乐在其中。
等到晚上服过最后一次药,夏有琴为夏凤兮把了脉,笑道:“好了,现在开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才不管你。”
苏渔听着,看了夏凤兮一眼,不觉微笑。
而当夏凤兮送夏有琴出门之后,她的眸光却不自觉地有些黯了下来。
如今夏凤兮的毒已经清了,云州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问清楚心中的那些困惑了。
她已经为此困扰了太久。
可终于到了此时,她却未觉得迫不及待,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了。
甚至有个瞬间,也会想就这样下去该多好,她和他就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什么都不用弄清,也不需要什么答案,糊糊涂涂就好,幸福就好了。
可如果她逃避,她就不是苏渔了。
她站在窗边,抬头看看月亮,心中却觉有些哀伤。不知此时的花好月圆,是否也如同那皎洁的玉盘一样。看得到,抓不住,明明似在眼前,却又遥隔天涯。
她正想着,听得身后的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她便知道,是夏凤兮回来了。
一轮明月悬于夜幕,将清辉洒进房中来。
窗外时有蝉鸣之声,许是已经入夜的缘故,听来并不觉得聒噪,反而平添了几分闲散之意。
苏渔听得那人进了门,没有回头,房中安静了一会儿,听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渔道:“我想到了从前。我入府至今,也才半个月的时间,但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听身后之人答道:“我倒宁可一生都这么慢才好。”
他亦走到窗前,与她并肩,侧过脸看向她,低声续道:“和你一起。”
苏渔心头微微一动,不自觉看向他,他极少说情话,偶尔说一次,竟让她忍不住地心动起来。
她突然有些眷恋这份温情,不舍得撕开这岁月静好的幻象,露出那可能会让她失望的现实了。
她低下了头,却觉被人扳过了肩膀,夏凤兮看着她,道:“苏渔,你有心事。”
苏渔道:“没什么。”
他很少在她面上见到这般脆弱的神色,不觉甚为怜惜。但见她不愿多说,亦不逼问,想了想,道:“可是我今日忙于云州之事,你觉得气闷?今夜不冷不热,我们不妨出去走一走,青河镇虽不比京洛繁华,倒也民风淳朴,多有些有趣的地方。”
苏渔道:“我今晚哪儿都不想去。”她终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牵住夏凤兮的手,抬头看着他道:“殿下,你陪我聊会儿天可以吗?”
夏凤兮道:“当然可以了。”他有心哄她高兴一些,伸手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问她:“你想说什么?”
苏渔道:“殿下,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答应娶我。殿下当初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假的,为何还会答应我呢。殿下是因为可怜我吗?”
夏凤兮有些无奈,道:“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谁在我面前流泪,我便要娶她吗?苏渔,我答应娶你,自然是因为我愿意娶你。”
苏渔便又问道:“那殿下为何愿意娶我?”
她灼烫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有句话分明到了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了。
他耳根有些发烫,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苏渔淡淡笑了笑,如同夜色下的昙花一般美丽,却又转瞬凋逝,她问:“那为何最初陛下想把我赐给殿下的时候,殿下却拒绝了呢?”
夏凤兮神色微微一滞,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但是关于这个部分,他实在不是很想提到。他们之前因此有过一些矛盾,甚至苏渔动了离开他的念头,大约也与此有关。他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但她今天主动问起,他也不打算逃避。误会总是越积越多,他欲与她两心相爱,便必要赤诚相待。
因此,尽管他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极尽坦诚的,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不加遮掩地说出:“我曾经很想找到一个人,尽管三年都杳无音信,我也想等她。可是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这种想法就动摇了。坦白说,即便后来你没有说‘不愿’,那日我也不会看着魏王将你带走。”
苏渔笑了笑,却道:“原来,殿下也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
夏凤兮怔了一怔,竟也无可回答,只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苏渔道:“那么,我怎知殿下以后,就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呢?”
夏凤兮听着,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插入心脏,疼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用情至诚,可昭日月,就差把整颗心都捧出来献上了,却遭她如此看待,实在是难堪得很了。
他道:“你若非要如此想,我也没办法。”
他说着,转身离去,可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
他向来性子清傲,纵使被人误会,也从来不屑多解释一句。何况一片真心,被人这样质疑。
可他也做不到,就这样推门离去。
因为他看得出,她也很难过。
苏渔回头,含泪看着夏凤兮的背影。苏温然是他们两个之间绕不开的一个问题,可是每次说到这个问题,都只会让他们两个难受。
她知道她失常了,她过于计较了,也过于刻薄了。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可她控制不住。
她再不想承认,也不能不承认,她嫉妒。她嫉妒有人早她一步遇到了他,更嫉妒那个人让他牵挂了整整三年。
尽管她知道,这件事他没有错,苏温然也没有错。可她心底的难受,却是不能讲道理的。
她轻轻唤道:“殿下。”
只这一声,他就知道,他输了。
夏凤兮转过身,第一次尝试着为自己辩解,他道:“苏渔,可是我知道,我不会。”
苏渔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腰靠在了他怀里。
她知道他对自己一片赤诚,全无一丝虚伪与隐瞒。她也知道自己介意苏温然的存在,每当遇到关于那人的事总容易失了理性。哪怕昨日夏凤兮才为了救她连性命都不顾,今日她竟也能狠心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她伏在他胸口,轻轻地道:“对不起,殿下,我刚刚说错了。我没有不相信殿下,我知道殿下待我至诚至真,我待殿下也是如此。我只是有些吃醋,口不择言,你不要当真。”
夏凤兮轻轻回拥住她,道:“我明白的。”
他从来都明白,他与苏渔有许多不同,可是骨子里,他们却是一样的人。一样倔强到宁折勿弯,一样干净到容不得丝毫污点。
所以苏温然的事,他从未好好向她解释。因为这件事,他根本就无从解释。他一早就知道她会介意,就像易地而处,自己也会介意一样。
他抬手抚过她如绸缎一般的长发,他无法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他只想把从今天开始,每一天,直到他死去为止,所有的感情,都干干净净地只给她一个人。
恋人的怀抱让苏渔有些依依不舍,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说,到此为止吧,就到此为止吧,哪怕是梦,这样好的梦,又如何舍得打破呢?
她又将夏凤兮抱紧了几分,强抑着眸中酸楚的泪意。
真相有什么重要,那冷冰冰的真相有什么重要,她只是想要这个人而已,感受得到他温暖的体温,听得到他的心跳,被他的手温柔地抚过长发。
但是,人的感情可以偶尔软弱,行为却不能。
苏渔终是轻轻推开了夏凤兮,问:“殿下,那梅陵香的事,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