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二更,苏渔躺在床上,想起姜成从前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夏凤兮不喜欢多说什么,但是她不要因此就不懂他的心。
是啊,他从来都是做得比说得更多的一个人。如果姜成不告诉她,她不会知道,他为了拒婚在宫中跪了整整一夜;如果夏有琴不告诉她,她也不会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才动用内力以至于毒性扩散。
他不喜欢说天花乱坠的情话,也不喜欢许虚无缥缈的诺言,可是他从来没有一事委屈过她,从来没有一次对不起她。
苏渔轻轻闭上眼睛,暗暗地责备自己,苏渔啊苏渔,你真的就那么浅薄吗,非要说出来才可以,难道你真的看不到他做了什么,感觉不到他的心吗。
她一想到夏凤兮方才在她耳边许下的誓言,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分明是不信鬼神的人,却被逼得只有亲口许下那样的毒誓,才能证明自己的心。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他是那样一个不喜欢为自己辩解的人。她口中说的相信他,就是如此的相信他吗?
她正想着,见夏凤兮进了门,他换了衣服,自桌上拿过一本《治书群要》翻看。
他方才沐浴过了,如墨的长发尚且带了几分潮气,愈发衬得他面庞白皙如玉,在灯影下好看得几乎不似真人。
他感觉到苏渔的目光,视线并未自书页移开,只问:“在看什么?”
苏渔欣赏着她俊极雅极的郎君,笑着道:“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好。上天对我可真是厚爱,让我有这样好的夫君。”
夏凤兮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淡淡的,眸中却似乎是落了几点星子,光彩斐然,道:“你才知道。”
苏渔笑了笑,翻过身看向屋顶,却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才那样自卑,没有安全感啊。
却觉夏凤兮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困了,告诉我一声,我就不看了。”
苏渔嗯了一声,却不由得问:“我记得下午的时候,房间里还没有这本书啊。”
夏凤兮道:“傍晚时我向师父借的。”不知为何,对着她,他总是愿意多解释两句,便又道:“下月初孔先生回京城考校我的功课,故而有时间便看一些。”
苏渔点了点头,她知道他所说的孔先生是谁。孔弥善,那是名满天下的大家,状元出身,三朝老臣,当年圣上在东宫为储之时,他便是太子太师。
她不由得想到,陛下在这个弟弟身上,可谓是用心良苦,文学上有孔弥善这个几代帝师,武学上有夏有琴这个鬼才剑圣,果然好玉还需良匠雕琢。
她知道要紧,不再多言,让他安静地看书。
火光晃目,照着那张昳丽无比的面容,愈发的光华风流,惑人心魄。她想起他之前所说的话:“我倒宁可一生都这么慢才好,和你一起。”
她看着他,不由得笑了,她也是。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如此满足,如此喜乐。
她看了他许久,方才将目光移开,却听他问:“为什么不看了?”
苏渔微微一怔,便不觉有些好笑,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怕影响你看书。”
夏凤兮听了,却将手中的书本合上了,道:“不看了。”
苏渔微微有些慌,她这样可算是红颜祸水?怎的这位大少爷看书时还要人一直看着,她从前陪弟弟读书时,那孩子也没有这样黏人的。
她虽如此腹诽,面上却是温柔地哄道:“不不,时辰还早,你且多看一会儿。你想我看着你我便看着你,你想我不看你我便不看你。”
夏凤兮却放下手中书本,起身将灯火熄灭了,只余下一盏昏幽的小灯,方才在她身旁躺下了,道:“明日再看。”
房中顿时暗了下来,苏渔低下目光,正好看到身旁人的手。他的手很是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贵公子的优雅矜贵,但因常年习武,磨出了些茧子,又添几分坚毅之感。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握他的手,他亦回握住了她,她便不禁悄悄地笑了,却听他道:“我有一事,一直想与你商议。”
苏渔问:“什么?”
夏凤兮道:“你妹妹年纪尚稚,便也罢了。你弟弟正是读书之时,卢镇虽安静,到底有些偏僻。他也有十一二岁了,到了可以入国子学的年纪。我们还是将他接到京洛,你以为如何?”
苏渔有些意外,其实此事她并非没有想过,但国子学的学生必为公侯勋贵子弟,而她祖父父亲早已过世,至于伯父,他从来乐得看着侄儿学业荒废,又怎会为此事操心?
当然,若为亲王亲眷,也有资格入学,可她不过是亲王侧妃,说白了,一个妾室而已,哪里称得上亲戚?
她不愿邀过逾的恩宠,便从来没有提过。不想他竟为她考虑如此细致周到,心中甚是感激,却还是道:“入国子学,怕是不太妥当。”
夏凤兮道:“重要的还是他。倘若他勤勉好学,我自会给他好的学习机会。我不讳言先帝晚年庸政怠政,弊病丛生,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朝廷需要人才。倘若苏炎和你一样聪明,便是值得雕琢的璞玉。”
苏渔有些惊讶,道:“你觉得我聪明?”
夏凤兮看了她一眼,道:“不然呢。”
苏渔笑道:“坦白说,我从小读书,没有先生说我愚笨。可是我以为像殿下这样的人,会觉得普天之下皆是愚人。没想到能得到殿下的赞赏,我真是受宠若惊。”
夏凤兮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才道:“苏渔,你颖慧、通透,对于许多事也有自己的见识。可惜,你是女子。不然,你当有你的一番抱负。而这世上没有为官作宰的女子,现实如此。不过,我也并不太为你惋惜。”
苏渔不由得看向他,问:“为什么?”
夏凤兮道:“人的价值,本就不只在于一处。苏渔,其实,我也有许多不如你的地方。你爱琴爱画,我虽于此道说不上精通,但也自幼耳濡目染,辨得了优劣。我知道,你于这些上面,做得很好。”
苏渔微微有些动容,便觉有泪意涌了上来。
她爱夏凤兮,一个理由都不需要,就因为是他而已。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那便是她今生今世等的人、找的人。
可若让她数喜欢夏凤兮的理由,她也实在能数出太多。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唯一让她心动的人,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足以令她怦然。
而且,她亦是欣赏他的。她欣赏他身为亲王却不惧吃苦,未及弱冠便将武功练到近乎登峰造极的地步。她欣赏他为了心中理想不避艰难,有纵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她欣赏他聪敏过人,又勤奋好学。她欣赏他过目不忘,欣赏他字写得好看,她甚至欣赏他在荒原里也能轻易找到南。
她从来不是自卑的人。她从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走到哪儿都是被人赞叹的焦点。可是在他面前,她却不由得不自卑,因为她太过于在意他,也因为她知道他有多好。
她越是知道他有多好,她就越爱他,同时,也就越担心她没有足够多的好,能同样地被他喜欢和欣赏着。
而现在,他却告诉她,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是一直欣赏着她的。
苏渔微微笑了一笑,她觉得很幸福,却道:“我以为像殿下这样做实事的人,会觉得风花雪月,不过是无用的东西。”
夏凤兮道:“你如此说,未免把我想得过于浅薄了,只看得到眼前,而不知更辽阔的天地。官员治理国家,农夫耕种庄稼,将军打一场仗,诗人写一首诗,没有什么更高贵。”
苏渔不由得笑了,忽觉自己的诸般烦忧,不过是画地为牢。到了此时,皆得豁然。
她放开了夏凤兮的手,没有什么需要牢牢握在掌心,是她的,就是她的。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地爱一个人,才总是这样的患得患失。
夏凤兮感觉到苏渔松开了他的手,不禁轻轻转过目光,在昏暗中向她面上看去。
却听她笑道:“殿下,你偷看我。”
夏凤兮移开目光,才道:“你不也经常偷看我。”
苏渔见他把目光收回,便笑着看他,道:“我没有不让殿下偷看,殿下想看就看吧。”
夏凤兮却闭上了眼睛,道:“不看了。”
苏渔见他这样别扭,不禁好笑,支起身子来看他,正欲开口,却忽地怔了一下。她离他很近,他唇上的伤口已没有那么明显,可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却依旧清晰刺目。
她颇为愧疚,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对不起啊,咬伤了你。”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道:“都说了,没事。”
苏渔心中还是很过意不去,她轻轻咬了一下唇,下定了决心:“不然,我让你咬回来。”
夏凤兮睁开了眼睛,低下眼睑看了一眼那人,道:“那也可以。”
苏渔愣了一下,她确是真心实意,但也没想到夏凤兮那么痛快便答应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反手压在了床上。夏凤兮的手撑在她头的旁边,他伏着身子看着她,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烛光昏幽,她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忍不住想说“轻点咬”,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她见夏凤兮闭上了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轻轻低下了头,便觉有温热的触觉覆上了她的唇。
苏渔身体微微一僵,却并无意料之中的疼痛。夏凤兮温柔地亲吻着她,在她双唇上轻轻厮磨着、啃咬着、难舍难分。她只觉整个人都渐渐酥软了下来,不由得丢了警觉,完全沉溺于他的柔情之中。
恍惚间,天地间都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夏凤兮的手指插入她的头发之中,扶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她也忍不住微微昂起头,回应他的亲吻,与他唇舌交依,缠绵至极。
直到他二人的呼吸都微微有些紧促了,他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他微微抬起头,拉开了些距离,看着她。
苏渔轻轻喘息着,她微微红了脸,小声道:“你骗人。”
夏凤兮道:“我咬了。”他顿了一顿,伸手颇为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非要我咬伤你么。”
苏渔有些别扭地别开目光,道:“这是我欠你的。”
夏凤兮低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反身躺了下来,才道:“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