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洲,月见城。
年朝夕从困龙渊回来之后,破天荒的没去见城主,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她的侍女魇儿连忙跟上,就见年朝夕抱着十几本陈旧话本出了书房。
然后就倚在榻上看到了现在。
自家姑娘认真做事的时候连城主都不敢打扰,魇儿虽然不知道几本旧话本有什么好看的,但也不敢多触霉头。
可眼看着到了姑娘用药的时间,魇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刚靠近,年朝夕自己回过了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眸子里闪过几分恍惚。
魇儿并没有发现,只轻声问道:“姑娘对这话本感兴趣?”
她本没想过会得到回答,却没想到话音落下,年朝夕淡淡道:“不。”
魇儿忍不住抬头看去。
她家姑娘倚在榻上,偏头看着窗外,眸色寒凉。
……
她大概是活不长了。
年朝夕想。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世平平凡凡一普通人,死后穿越到了这里,成了一名修士,这才白捡了一条命。
大概也是因为她这条命是白捡来的,她自幼体弱,身体一直算不上多好。
可就算是勉勉强强活着也不至于送命,犯不着说什么活不长了。
但如今去了一趟困龙渊回来,她却真情实感的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活不长了。
为什么呢?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穿越了,而是穿书了。
穿书就穿书,更要命的是因为时间太久了,这本书的内容她也记不太清了。
她能确定的是,这本书的女主角一定不是她,不但不是她,还很有可能是那个和她一直不对付的养妹。
而男主角则是她现在的未婚夫,月见城现任城主牧允之。
她养妹和她未婚夫。
而且那貌似是一本甜宠文。
哦豁。
这还不算最刺激的,更刺激的是,她死在了小说的开篇第一章,剩下的戏份就全都出现在男女主的回忆之中。
一个活不过一章的女配。
哇哦。
年朝夕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剧情杀”这么个东西的话,那么她大概离死不远了。
因为再过个三年,差不多就到了她死去的父亲为她和牧允之定下的完婚日期,年朝夕觉得那个作者无论再怎么写,都不可能写出让男主角和别人完婚之后再和女主双宿双飞这样的弱智剧情。
所以,完婚之前她肯定是要死的。
生命一下子就只剩下三年,年朝夕心情复杂。
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穿书,一是因为她这个名字在那本书上只出现了一下,根本让她没得联想,二是因为她遇到她未婚夫和养妹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前世她叫什么名字她都快淡忘了,更别说一本小说。
而如今她之所以又想起了那本小说,居然还是托了困龙渊里那头畜生的福。
困龙渊里那头被他父亲下了血脉封印的恶蛟在她父亲死后就只能由她封印,她并不如父亲那般强大,隔个十年就要重新封印一次,而这次出了些岔子,那头畜生险些提前破开封印不说,还差点儿阴了她一道。
那恶蛟善幻术,年朝夕被它拽进她自己的识海,短短一盏茶里回溯了半生,不但想起了已经被自己忘了个干净的上辈子的事情,更想起了那本小说。
一开始她还没往穿书上想,只觉得是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什么话本,让自己给记混了。
然而从困龙渊回来,她把少年时看过的话本翻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没看到任何相似的,这才确定那真的就是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小说,而自己真的穿书了。
刺激。
然后她就想起一个更要命的东西。
——《战神图谱》。
她死去的战神父亲留下的,记录了他全部传承的典籍。
小说里,她虽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但她的死似乎就是为了引出《战神图谱》。
一本图谱搅动天下,最后她那未婚夫得到图谱平定天下,又抱得她养妹这个美人归,还继承了她父亲“战神”的名头。
但是现在,那《战神图谱》还在她手上,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未来,她那好未婚夫会在她死后用她的《战神图谱》名扬天下,挂着她父亲传人的身份,顶替她父亲的战神之位,最后和她的死对头搞甜宠?
年朝夕豁然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魇儿一惊,在她身后边追边问:“姑娘急匆匆地去哪儿?”
年朝夕:“去见牧允之。”
魇儿跟在她身后,一脸困惑。
见城主就见城主,但姑娘这怎么还杀气腾腾的?
……
若是没有她突然发现自己穿书这一出,年朝夕早该来见牧允之的。
她每十年封印那恶蛟一次,每次回来都会详细告知牧允之困龙渊如今的情况,这次更是不同以往,那恶蛟险些提前破开封印,若不是她发现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次的岔子居然还和她养妹邬妍有关。
今天早上,困龙渊突然传来异动,她察觉不对赶过去,就见邬妍仓惶从困龙渊跑出来,形容狼狈。
年朝夕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恶蛟要重新冲破封印,让她赶紧过去。
她顾不得问更多,只能匆匆跑去封印恶蛟。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封印突然就松动了。
她一路走得飞快,城主府守卫森严,但没人敢拦她,于是很快到了主院。
牧允之的守卫向她行礼,年朝夕一脚踏进院子,便不动弹了。
她眯着眼睛看向院子中央。
她的养妹邬妍,那个要被她未婚夫甜宠的女主角此刻正跪在院子中央,仿佛没发现身后的动静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年朝夕轻笑一声,问:“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邬妍没有抬头,双手却缓缓握起了拳头,背影都透露着一股倔强的意味。
年朝夕从小到大和她这个养妹都没什么好说的,见她不说话,转身便进了书房。
邬妍在她转身后抬起了头,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抿了抿唇。
踏进书房,牧允之没像从前那样伏案处理公文,而是负手站在窗边,俊美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一片冰冷。
而从他那个位置看出去,正好可能看到院中邬妍的位置。
年朝夕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见他没准备回头,便轻笑道:“你不见她,也不准备见我吗?需不需要我也去外面跪上一跪?”
牧允之皱了皱眉头:“胡说什么,我若是不见你怎么会让你进来?今天谁惹了你,火气怎么这般大?”
年朝夕:“自然是困龙渊那头畜生惹了我。”
牧允之闻言紧紧抿了抿唇。
片刻之后,他道:“这次是阿妍的不对,她受人蛊惑,这才做了蠢事,等会儿出去,我便让她向你道歉。”
年朝夕看了他一眼,问道:“她是受谁蛊惑?”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牧允之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意,冷冷道:“河下城的那个少城主,他对阿妍说,你们父亲当初在困龙渊封印恶蛟时曾在一块石碑上留有他与恶蛟对战时所感悟到的功法。伯父当年战死后没留下什么东西,她想看看伯父亲手刻下的石碑,却没想到误触了封印。”
牧允之每说一句,年朝夕的神色便更冷一分,最后神情已是一片冷然。
她可以容忍邬妍犯错,但她不能容忍邬妍在犯错之后还抬出她父亲作筏,无论她那个理由是真是假。
拿着她父亲做借口却险些做出葬送一城人性命的事情,就不怕给她父亲蒙羞吗?
年朝夕径直问道:“所以她如今跪在外面,便是惩罚?”
牧允之微微偏开了头,平静地说:“从你进困龙渊起她便跪在这里,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起来,到时候我压着她亲自给你道歉。”
年朝夕看着他不说话。
他口中说着让邬妍道歉,但字字句句反而都是在为她开脱。
他向来都是偏向邬妍的。
不止是他,她如今说得上话的那几个朋友,甚至身边每一个既认识她也认识邬妍的人,都会更喜欢邬妍一些。
她曾经认真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一现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真的太不讨喜了。
一个娇纵任性性格跋扈,凡事唯我独尊,一个天真明媚会照顾人,如同小太阳一般,这对比下来是个人都会更喜欢后者。
年朝夕认知清醒,但她没准备改。
她往常并不在意他们是偏向邬妍还是她,毕竟喜好不可控,她也更喜欢好说话的人。
可现在这件事,却让她不得不在意。
于是她语气平静道:“牧城主,按月见城律令,邬妍该被废去修为逐出城去。”
年朝夕话音落下,牧允之霍然转身。
她只不过是说“按律令”,还没说真的要这么做,他的脸色便已经难看了起来。
再开口时,他语气中带了些严厉:“兮兮,阿妍是你妹妹,你不要为了赌气耍性子就说这样的话。”
年朝夕心中渐渐起了怒意。
那恶蛟若是真的逃了出来,他们所有人联手都不是它的对手,事关一城人性命的事情,在他口中就只是她在耍性子。
往日公正严苛的牧允之在此刻丝毫不见踪影。
年朝夕正准备说什么,下一刻,又听见他说:“兮兮,两年前你误伤阿妍时,我又何尝罚过你?”
话音落下,年朝夕的神情突然冷了下来。
牧允之见状,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这件事在年朝夕那里是一个禁忌,尽管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只是无心之过,但当初的她笃定自己没做过。
于是从那之后,谁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少不了一场大闹。
牧允之如今当着她的面提及,少不得要面对她的怒火。
但年朝夕安静的过分。
安静到,让他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不安来。
然后,他听到年朝夕用平淡的语气静静地说:“牧允之,从今天起,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吧。”
牧允之猛然抬起头,向来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难言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