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在……为她出气?
年朝夕有一瞬间这么想。
可下一刻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什么脾性她自己清楚,除了父亲之外,没人会觉得她这么个脾气差到一定境界的大小姐还需要别人为她出头。
哪怕是在她和牧允之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只会劝她不要逞口舌之利。
她相识了百年的人都这么想,更何况两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外人?
年朝夕早已经习惯对那些话自动过滤,战神之女的盛名之下,她的一丝一毫缺点都会被拿出来无限放大,她能让一个人不开口,不能让每个人都不开口。
所以大概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年朝夕这个念头刚落下,便听见雁危行冷冷道:“怎么?二位道君连如何开口说话的都不会了?”
他说话时,周身那令人恐惧的气息已经平复了下来,仿佛方才那一瞬只是别人的错觉。
可这样的他却并没有让人觉得平静,反而给人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危险。
直面这种危险的两个修士五脏六腑都在疼痛,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却咬着牙仍要问个明白:“我、我等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道君,还请道君明示!”
他们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得这无妄之灾,两个人既不认得年朝夕,也不觉得随随便便说两句年朝夕的坏话能有什么了不得的。
毕竟大家都在说,一句两句有可能是假,但说多了假也变成了八分真,既然都在这么说,那么多他们一句少他们一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们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人针对,也从没往他们随口说的那句话上想。
众人都听出了这话外之音,于是一时之间,连始终都笑眯眯的和尚都开口讽刺道:“呦,二位道君还真是好大的忘性。”
少年道君冷笑一声,正待说话,却见面前苍白的少女突然半蹲在了那两个修士前,平静的视线直视着他们。
少年忽然哑声。
眉眼犹带病色的苍白少女直视着他们,看的两个修士不明所以,便忽然轻笑了一声,但开口却是毫不留情。
“我若说二位道君私德不修、实力不济,一身修为功绩全数源于父辈,无有父辈功绩便是一事无成,这辈子也难堪大任,二位会如何想?”
年朝夕话音落下,方才编排年朝夕的修士猛然睁大了眼睛,怒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你又不认得我,如何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这是只凭一己想象便信口胡说!”
年朝夕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声音清淡的说:“原来道君还懂这个道理啊,我原本想着,道君看起来也并不认得我,便能将我的所作所为说得如亲眼所见,还以为道君便是那种不懂道理的信口开河之人,却没想到道理道君懂是懂得,却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罢了。”
那个修士怒道:“我何时说过你,我……”
话没说完,突然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猛然停了下来。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方才他都说了什么。
他看着年朝夕,结结巴巴:“你、你……”
年朝夕站起身,淡淡道:“二位道君还是尽早离开月见城吧,毕竟我只是个空有一身血脉却一事无成之人,道君便不怕哪日我便控制不住那恶蛟,道君与月见城一起葬身蛟腹吗?”
两个人瞬间便脸色通红:“你是那小城主!”
两个人估计这辈子都没想到他们背后顺人坏话还能被逮个正着,脸上像是被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颜六色的十分精彩。
年朝夕不再看他们,站起身对雁危行说:“烦请道君放这二位离开吧,毕竟在我这无用之人的地盘上,两位道君怕是呆得不怎么舒心,还是让他们尽快离开得好。”
少年道君定定看了她片刻,周身威压一松。
两个修士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似乎是觉得没脸见人,具是掩面奔逃。
没跑出两步,雁危行淡淡道:“道歉。”
两个修士猛然顿住,回身冲年朝夕行了一礼:“我等有眼无珠,冒犯仙子,还请仙子见谅。”
年朝夕贴心提醒他们:“二位道君尽快离开,免得因我这无用之人担惊受怕。”
两个人瞬间跑得更快了。
那和尚看着他们的背影,嗤笑一声,道:“可见啊,这世间多的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战神大人尚在时庇佑一方,多少人得过他的庇护,如今他不过陨落短短几十年,便有人要将他的独女踩上这么一脚。”
这番话颇有些厌恶人间之意,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本应慈悲为怀的佛修能说出的。
说完,他还转向自己的同伴找认同:“雁危行,你说是不是。”
那位玄衣道君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同伴这么说,闻言连个反应都欠奉,径直看向年朝夕,踌躇片刻,道:“我擅自替仙子多管闲事了。”
年朝夕笑了笑:“我还要多谢你多管这个闲事呢,否则我也找不到由头说那番话。”
两个人交流的其乐融融,那和尚没有眼力,闻言在一旁怪叫道:“你还要谢他?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贫僧帮他这么多他连个谢字都没有的,为人端的是不近人情,仙子可不要被他一时表象迷惑!”
年朝夕闻言一顿,委婉道:“这位法师为人倒是活泼得很。”
雁危行面容紧绷,似乎是极力想保持住从容镇定,可发丝之下耳垂却已经通红,不知道是为他朋友觉得丢脸了还是被朋友曝其短处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了。
少年道君紧绷着一张脸,干巴巴地解释:“他向来爱胡说八道,佛家戒律一概不守,仙子不用在意他。”
那和尚像是不服气的样子,还待再说话,少年腰间血色的剑身突然出鞘半寸,杀气凛冽,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那和尚当即便闭了嘴。
那格外娴熟的动作,看起来就被威胁的不止一次两次了。
年朝夕主仆二人全程围观,保持沉默。
少年再看向她时,已经再难以保持方才的从容有礼,只能强撑着面容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问:“仙子……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年朝夕莫名觉得眼前这强撑面子的道君看起来有些可爱。
于是她因为方才的事情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微微笑道:“一人如何说我能管一管,百人如何说我也能勉强让他们闭嘴,可当千人万人都这般说时,那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我越是让他们闭嘴,他们便越以为自己所说便是真相。”
少年道君皱起了眉头,俊美锐利的脸也多了些许烦闷。
年朝夕见状下意识地解释道:“我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昨日困龙渊的事情因谁而起,我便会让谁付出代价。”
昨天困龙渊刚出事,今天月见城里不见有人讨论邬妍触动封印一事,反而连路人都在默认是年朝夕实力不济才让恶蛟触动封印。
瞒得这么好,除了牧允之他们出手了不做他想。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有把他昨天那番话当回事,自顾自的就替她原谅了邬妍,然后好实施那所谓的鱼饵计划。
年朝夕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如愿。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年朝夕不想多说什么,雁危行看出了她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道:“仙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说得年朝夕一顿,探究般的看向他。
她斟酌片刻,开口问道:“雁道君可是认得我?为何会为我出头?”
她来到这里之后并没有表明过身份,可这位道君不但一眼就认出她是谁,还不计后果的为她出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认识”能解释得了的了。
可她的记忆中全无雁危行这么个人。
于是她的疑心病又起,下意识地开始分析他为何会这样做。
毕竟,自父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真的不计报酬的对她好,她所遇到的人,要么是抱着别的目的去接近她,要么便是去牧允之他们一般。
她不想相信如此赤诚的道君也会是这样的人,却又忍不住下意识地去怀疑。
年朝夕觉得,这大概也是她人缘如此之差的原因之一吧。
可面对她的探究,雁危行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或者说察觉了也并不在意。
他沉吟片刻,微微抿起了唇,缓缓道:“我年少时曾见过战神大人带着仙子出行,所以认得仙子,但仙子大概是从未见过我的。至于仙子所说的为你出头……仙子从未做错,又何来为你出头一说,我所作所为,大概只能称得上是仗义执言罢了。”
年朝夕闻言抿出一个笑来,心情有些不错。
她不是那种别人觉得她错她便会一个劲反思自己的人,她做事自有一套行为法则,只要不触及底线不违背原则,别人一味说她错,她理都不会理他们。
但因为她的性格太过张扬,哪怕她是在做对的事,也没有几个人会承她的情。
如今可算是碰到一个和她想法一致的人。
于是她便称赞道:“你倒是很有眼光。”
这话说得不知道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他。
魇儿闻言便忍不住捂住了脸,知道自家姑娘这自恋的毛病又犯了。
可雁危行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年朝夕说得有哪里不对,很认真的点头赞同道:“仙子镇守困龙渊几十年,使恶蛟不至于出来祸害人间,整个修真界都该承仙子的情,仙子何来的错?可如今仙子封印恶蛟日久,有些人便觉得习以为常,以为那是仙子本应承担的职责,做得好无动于衷,出了些许问题便横加指责,说上一句忘恩负义也不过分,这本是他们的错,与仙子何干?”
他话音落下,年朝夕沉默片刻,再看他时便认真了许多。
恩情变成了职责,那便没有人觉得这是恩情了。
可世人多半是这么想的。
年朝夕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有眼光,也有脑子,雁危行,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希望我有机会在演武台上和你相遇。”
她放下手时,雁危行捂住刚刚被拍到的地方,神情怔愣。
年朝夕却没再看他,转身离开。
雁危行下意识地问道:“仙子去哪儿?”
年朝夕挥了挥手:“去报名参加演武。”
雁危行顿了顿,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之内。
和尚旁观良久,此刻撞了撞他的肩膀,说:“你今天一天说得话,比往常一个月说得都多。”
雁危行理都没理他。
和尚像是习惯了似的,只说:“方才无苦剑已经示警,你今日之内不可动武了。”
雁危行这才应了一声。
年朝夕去登记演武,一旁的魇儿忧心忡忡道:“姑娘,有方才那道君在,你还要参加演武吗?既然我们这也算有了交情,那能不能让雁道君放个水什么的……”
年朝夕闻言眉毛一竖,哼了一声,道:“我可是战神之女,遇见强敌便退缩,岂不是堕我父亲威名?放水得来的胜利算胜利吗?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这些都学不会?”
魇儿缩了缩脖子:“奴婢知错了。”
两人已经到了登记处,年朝夕也不便说她,便收回了话,准备让那小童给她报名。
而正在此时,书院门口突然喧闹了起来,年朝夕隐隐听见有人说什么“战神之女来了”。
主仆二人齐齐一顿,一同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她不是在这里吗?那来的这个“战神之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