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危行揽住她,顿了顿,将年朝夕的脑袋按进了自己胸膛。
她的耳朵正好贴在他心口上。
皮肉骨骼之下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一声一声的和年朝夕的心跳应和着。
她的视野受阻,听力就格外的灵敏。
她听见自己的舅舅提声问道:“臭小子,你准备把我外甥女带去哪里?”
雁危行淡淡道:“去到一个不会让她心烦的地方。”
舅舅便哈哈大笑,道:“那你尽管去吧,看好我外甥女,这里交给我了。”
雁危行似乎是点了点头。
下一刻,年朝夕整个人腾空而起,周身风声烈烈。
山谷之中,她听见牧允之和宗恕的声音交叠响起。
“兮兮!你要去哪里!”
“放下兮兮!”
下一刻,他们又被自己的舅舅拦住。
舅舅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火:“你们两个还是留下吧!关于我外甥女,在下可是有好多账还没来得及和你们算呢!”
他们只被拦了这么一下,就眼睁睁地看着雁危行带着年朝夕腾空而起。
那男人低头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带着浓浓的嘲讽。
只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山谷中原本观礼的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
“今日之事,牧城主若是连个答复都没有,我等怕是不能让牧城主就这么走了。”这是想要战神图谱的。
“敢问牧城主,方才那女修说得可是真的?战神大人于你整个牧家都有恩,又将唯一的女儿订婚给你,你便是这么对小城主的?”这是战神曾经的下属。
“牧城主,当年你大破盘龙城,好生畅快啊!可还记得我这死里逃生之人?”这是牧允之如今的仇人。
牧允之视线一一扫过。
这些人中有他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与他有仇之人,有浑水摸鱼之人。
他们如今全都挡在他面前,阻挡着他迈向年朝夕的脚步。
牧允之直接拔出了剑,冷冷道:“滚!”
能被佛宗邀请来参加接灵礼的全都是有些本事的人。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众人情绪的引线。
一场混战轰然爆发。
年朝夕浮在半空中,被雁危行抱着,没法低头去看,只听到了声音。
她心中却莫名畅快。
仿佛自她复生以来就一直压在她心间的那块大石头也随着她当众自爆身份而轰然破碎了,她让“年朝夕”这个身份重回人间,从此以后,“谨小慎微”这种不属于“年朝夕”的情绪也在她身上彻底抹去。
她当“小城主”时的恶劣跋扈仿佛也随着“年朝夕”这个名字一起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心里觉得畅快,便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意味深长道:“今日一见,着实热闹,不过可惜,下一次再见,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年朝夕这句话在说什么,牧允之和宗恕却突然抬起头来,在混战之中看向天空。
而此时,雁危行似乎是笑了一下,按住笑得正开心的年朝夕,将她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声音难得轻松:“走了。”
年朝夕应了一声。
他们抬起头时,便也只看到了年朝夕被别人带走的背影。
年朝夕离开之前,烈烈冷风之中,似乎传来了主持的一句话。
“……今日之后,佛宗闭宗,不再接待外客,约束弟子不得外出,接灵礼的这些人,尽快让他们离开吧。”
“……净释净妄,你们和我来一趟。”
他们迅速远去,声音一点点稀薄了起来。
风声烈烈。
年朝夕耳边的心跳声依旧平稳,年朝夕听着,却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雁危行察觉了她的动作,低声问道:“兮兮,怎么了?”
年朝夕想了想,突然大声问道:“雁道君,你说人若如果只有半颗心脏了的话,会怎么样?”
雁危行微微茫然了片刻,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但他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凡人剩下半颗心脏,就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是修士的话,多半还是能活的,但活成什么样就不一定了。”
年朝夕的手猛然一紧,又迅速松开,低声问:“怎么说?”
雁危行:“心脏是人的生机所在,没了半颗心脏就等于没了一半的生机,缺失一半生机会有多大影响,因人而异,实力弱小者几乎与凡人无异,但若是实力强大到一定境界,半颗心脏也不算什么。”
这一刻,年朝夕很想问一下你若是缺失了半个心脏会怎么样。但她终究没有问。
耳边的心跳声鼓荡着,几乎和年朝夕自己的心跳频率一致。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视野脱离身体时,从自己那仿佛透明的身体中看到的那半颗心脏。
她为什么只有半颗心脏?
或者说,她为什么有了半颗心脏?
那代表了生机的心脏,另外半颗在谁身上?
年朝夕的脸颊贴在雁危行胸膛上,不由自主地蹭了蹭。
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雁危行的动作猛然一顿,随即耳边那一直很平稳的心跳猛然加快了起来。
体温骤然升高。
雁危行突然停在了半空中,语气严肃地叫她名字:“兮兮!”
年朝夕:“嗯?”
雁危行冷静道:“你不要突然这样,否则我们两个会一起掉下去的。”
年朝夕惊奇不已:“雁道君也会掉下去吗?”
雁危行被这句话问的静了片刻。
随即他闷闷道:“你要是再蹭的话,我也会的。”
年朝夕:“……”
这一刻,她的心脏也像雁危行一样,不知不觉中,默默地加快了。
……
年朝夕他们原本是准备回净妄的禅院的。
但听着雁危行的心跳声,仍在半空中时,年朝夕就在雁危行怀里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听着雁危行的心跳声入睡的,她居然做了一个有关雁危行的梦。
梦里她才十几岁的样子,身在一个陌生的城池。
父亲似乎正在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叙旧,她听得无聊,便从父亲身边悄悄溜了出去。
父亲和那个伯伯似乎都发现她溜走了,因为她走出会客厅时,听见父亲无奈地说:“雁兄,抱歉了,小女顽劣了些。”
另一个声音笑着说:“这算什么顽劣,令千金活泼可爱冰雪聪明,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桀骜的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没办法……”
那个伯伯姓“雁”。
这个念头在年朝夕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在一个硕大的府邸里闲逛,甩开了跟随她的侍女。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摸回去的,但没想到逛了没两圈就迷失了方向,又不知为何,居然摸到了一座荒山之下。
那时候太阳刚升起不久,日光洒落在天地之间,像是给整个人间都渡上了一层金箔一般,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她抬头往山上看,看到怪石嶙峋的山顶之上似乎有一个人影,身形挺拔的立于山巅之上,整个身影都融入了天光之中。
那人似乎是看到了她,微微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又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似乎也没在意她,转身背对着她练剑。
嶙峋的怪石之上,少年每招每式仿佛都凝聚了天地灵气。
年朝夕站在山下看了一会儿,突然踩着嶙峋的石头爬上了荒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开始爬山的那一刻,那练剑的少年身影猛然僵了一下。
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个练剑,一个爬山。
十几岁的年朝夕,别说御剑飞行了,她连剑都提不动。
她弱到一个凡人都不如,身体差的时候喝个半个月的汤药躺在药房里半个月不在话下,身体若是好一些的时候,倒也能不在侍女的陪同下走一些远路。
但是爬山是万万不能的,何况是这种连条正儿八经的路都没有,到处都是碎石的荒山。
但那时的年朝夕仿佛是忘了这件事一样,踩着嶙峋的石头一步一步往上走。
少年背对着她,似乎也没注意到她上来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爬不了多远的,但那天的身体似乎格外有力,她爬了三分之一,这才有了力竭的感觉。
少年的年朝夕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她方才一心想爬上山,这时候觉得累了却又果断停下脚步,径直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休息,平复着呼吸,等着自己的侍女或者其他人找到她,把她带下去。
她刚坐稳,那练剑的少年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他站着,她坐着,年朝夕仰头头,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少年半截光洁的下巴,和下巴上一滴欲落的汗水。
哪怕他突然出现,年朝夕也没开口问什么,仰头看了一会儿见他没准备说话,便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听见那少年说:“你的手指流血了,你不觉得疼吗?”声音如清泉一般,听得人整个心都平静了下来。
年朝夕将两只手都摊开放在面前看了看,这才看到一道不知道何时被划破的伤口,正微微渗着血。
那少年递给了她一瓶药粉。
年朝夕没接,她说:“我不会处理伤口。”少年顿了顿,半蹲在了她面前,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干什么,道:“我没开始学治愈法诀,我是个剑修,所以……失礼了。”
药粉倒在伤口上,微微疼痛。
年朝夕没在意,她抬起头,终于看到了少年的脸。
俊美的浓墨重彩,脸上尤带着少年的青涩,但也不难想象假以时日这人会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少年问她:“你不是想上山吗?为什么停在了这里?”
年朝夕理直气壮:“我走不动了!”
那少年似乎是呆了呆,然后困惑道:“你知道自己走不动,为何又要往上爬呢?”
年朝夕想了想,道:“因为你的剑用得很漂亮,我想上来看看你怎么用剑。”
少年闻言便严肃道:“既然是为了剑,那便不应该半途放弃,这样是学不好剑的!”
说完他似乎是感觉自己说重了,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在说你,只要你能坚持下去……”
年朝夕却打断了他,满不在意道:“我现在是学不好剑的,父亲说等我什么时候能提着三斤的剑一刻钟不放下,什么时候就能教我用剑了。”
少年呆了呆。
三斤的剑只能是细剑,三斤的剑提一刻钟,那不是连小孩子都可以吗?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模样。
年朝夕觉得他很有趣,便直接说:“我天生不足,走不了远路也提不了剑,父亲说等我治好了身体才能学剑。”
少年愣了愣,低头道:“抱歉。”
年朝夕没在意,笑眯眯道:“但是我就算走不了多远也没关系啊,我不能上去看你练剑,但你不是下来了嘛。”
少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羞恼。
片刻之后他又硬邦邦道:“你既然想看我练剑,那我现在给你演示一套剑法,希望你开始学剑之后不要半途而废,但是下次,你想看我练剑只能自己爬上山,不要半途而废,否则我不会下来找你的。”
年朝夕兴致勃勃:“那等我身体好了就爬上山看你练剑。”
少年问:“你身体什么时候会好?”
年朝夕满不在意:“父亲说很快的。”
少年眉头松了松:“那下次,我便等你自己上山看我练剑。”
年朝夕想了想,说:“我觉得下次就算我爬不上去,你还是会接我的,你看,今天我们不认识,你都跑下来接我一个陌生人,下次我们认识了,你一定会心软。”
少年斩钉截铁:“不可能!”
年朝夕根本不信他的话:“你快练剑!”
少年顿了顿,满脸不高兴的摆了个起手式。
年朝夕立刻开始鼓掌。
少年脸色似乎红了红,开口斥道:“学剑要心怀敬畏,安静一些!”
年朝夕立刻放下了手。
少年肃下了脸色,周身气势瞬间就变了。
他像是融入了天光之中,他的剑势也融入了天光之中,他整个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一招一式,如指臂使。
年朝夕呆愣地看完,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我叫……”
少年话没说完,年朝夕突然醒了过来。
她猛然睁开眼,一时间记不清是自己梦里的少年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还是她已经忘记了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名字。
“兮兮?”熟悉的声音叫她,给她递上了一杯水。
年朝夕捧着水杯慢吞吞的喝着,突然想起了两百年前。
那时她在杜衡书院见到雁危行,问他是否曾认得自己。
他说,一面之缘。
十几岁的一面之缘。
雁道君,我想起来了。
年朝夕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雁危行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皱眉想去摸她的脉搏,但看到年朝夕直直地看着他,顿了顿,有些忧虑的回答道:“我叫雁危行啊。”
年朝夕满意地笑了。
梦里的少年没回答她的问题,梦外的人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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