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月见城的小城主失踪了。
当时,各门各派还都在为了名册之人的惩处争的不可开交,无音宗还在关起门来盘算着日后如果他们承接了整个修真界的礼乐一年能赚多少灵石,魇儿正偷偷摸摸的跑进水牢看宗恕的笑话,净妄正随手撕了一张佛宗的来信。
毫无预兆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秦掷风那几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的惊天怒吼。
“雁危行!老子杀了你!”
一时间所有熟悉秦掷风的人都惊呆了,心说雁危行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居然能让本质上相当儒雅有教养的舅舅都自称“老子”。
本着幸灾乐祸或者看戏的原则,瞬间所有人都往舅舅那里跑,连无音宗都凑了个热闹。
然而跑过去之后,所有人都不好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让他们喜闻乐见的“舅舅暴打雁危行”的名场面,反而看到舅舅举着一张白纸,看得咬牙切齿,惊怒交加。
魇儿当时就觉得不妙,第一时间凑过去看了一眼。
白纸黑字,熟悉的字体,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家姑娘留下的信。
但看清楚内容的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不识字。
——“舅舅,我去魔族转转,一个月内应该回不来了。”
这是姑娘的字,口吻相当随意,似乎根本没把“去魔族转转”当成个事。
在姑娘这闹着玩似的留信之下,另还有一段风格完全不一样的措辞补充,字体清雅俊逸,行文十分严谨。
——“秦公,展信悦:
危行不才,幸得兮兮垂青,不弃我魔族之身,愿与我同归一晤,同进同退,魔族路远,三五日恐不得成行,万不得已不辞而别,留信以告知秦公。
危行自知愚钝,但也必会对兮兮珍之爱之,还请秦公放心。一月之后,我二人如期而归,届时还请秦公责骂。”
行文十分流畅,措辞十分严谨,和姑娘那玩似的留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加让人咬牙切齿。
魇儿几乎可以想象姑娘是如何玩闹一般潇洒自如的在白纸上写下这行字,而雁危行那厮又是如何不赞同一般摇摇头,接过纸笔在这行潇洒不羁的留信下重新写下完整的补充。
然后两个人就跑了!
呵呵,即使措辞再严谨,内容再谦卑,也不能掩饰雁危行那厮在写下信之后就带着姑娘跑了的事实!
而且有这个事实在前,魇儿再去看这封信,只觉得雁危行那措辞严谨的补充怎么看怎么觉得嘲讽。
——既然我都要带着你们姑娘跑路了,那也就大发慈悲的留下一封信告知你们我们的去向吧,你看我说得详不详细?
——我还能留下一封挑不出毛病的信之后再优雅从容的带你们姑娘跑路哦,你们都没有发现。
——哎呀,兮兮真可爱,留信都留的这么可爱,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说详细一些吧。
魇儿顿时被自己的脑补气炸,盯着那封信的眼神几欲喷火,也不管自己所脑补的究竟是不是雁危行真实想法。
但她认定他绝对是这么想了!
毕竟雁危行这信留的实在是太嘲讽了。
而且显然不是魇儿一个人这么觉得。
舅舅把十根手指捏的咯咯作响,怒极反笑,呵呵道:“雁危行!这是在对我挑衅吗!”
一旁的净妄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两个愤怒到了一块的人,终于替自己挚友说了句大实话。
他小小声道:“但是这明显是小城主拉着雁危行跑的吧?看信就知道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在他第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已经被两个人死死盯住了。
事实证明,你和一个盛怒之下还偏心眼到极致的人是讲不成道理的。
魇儿冷笑:“他那么大一块头,姑娘还能强行绑他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故意诱惑姑娘的吧!”
秦掷风:“道德沦丧!无耻之尤!我还没死呢雁危行那厮就敢当着我的面带兮兮走,我要是死了他会怎么对兮兮!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净妄弱弱的挣扎:“我觉得倒也没这么严重……”
然后他就被两个人交手揍了一顿。
他挨揍的时候,全程安静如鸡的无音宗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行人排排蹲在院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和殴打声,发出感叹。
宗主:“卧槽!”
小师姐:“卧槽!”二师弟:“卧槽!”
小师妹摇头怜悯:“这也太惨了。”
然后几个人一同发出怜悯的叹息声:“唉!”
随即揣着手,继续听里面的惨叫声。
半晌之后,比较靠谱的大师兄终于从这件事里抓住了重点,皱眉道:“虽然但是,他们要是跑路了,咱们的礼乐还准不准备?”
宗主呆了片刻,拍板道:“继续准备,跑路又没说是真私奔,只要他们还举行婚礼,那肯定得有礼乐,反正他们付了定金,我们继续练呗,要是他们真私奔了……那火速联系下一家,咱们练好的礼乐不能浪费!”
几个人都觉得宗主和大师兄说的有道理,合着里面的惨叫声又讨论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吃饱了瓜,摸着肚子跑了。
……
七天之后,魔族。
雁危行和年朝夕带着黑色的斗笠走进一座魔城。
他们进城时,守卫的魔兵看了他们一眼,但因为满大街如他们一般打扮的魔修不在少数,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挥手让他们进城,甚至因为他们在城门处稍微停留了片刻,神情还有些不耐烦。
走进城后,年朝夕小心地凑到雁危行耳边,低声道:“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刚刚甩了他们魔尊的脸色。”
她凑的很近,吐息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雁危行耳朵有些红,神情也有些无奈。
他只能低声说:“别闹。”
年朝夕便笑眯眯地离远了一些,打量着面前的这座城。
魔族的魔宫就坐落在这座城内,远远望去巍峨的近乎占据了整座城的三分之一,所以这座城也被称之为王城。
可虽然是王城,但在年朝夕看来,这座城和她一路走过来看到过的其他魔城也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魔气侵蚀,魔族境内很难有什么植物生长,能生长在这里的植物都是已经适应了魔气的魔植,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魔物,你可能都分不清站在一朵开的十分妖艳的红色花朵前和站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修前那个更危险。
因为能生长在魔族的植物,它的猎物可不止是水土,还有活物。
年朝夕曾亲眼见过一棵一人多高、花朵比脑袋还大的魔植是如何吞下一只活羊的。
所以在魔族,植物往往都代表了危险。
往往,魔修生存的地方,植物寸草不生,而植物茂盛的地方,通常人迹罕至。
她一路走来,除了危险的野外,便再也没见过一星半点儿绿色。
就比如眼前的王城。
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城墙高高耸立,因为罕见植物,便也没有可用的树木和木材,所以城内一应建筑,多数都是由石头和坚铁垒起,处处可见粗狂冷硬。
而铁石的阴暗色调,也让整座城都透着股沉闷的压抑。
但这压抑似乎也只是对年朝夕而言,城里的其他魔修似乎都已经对暗色调的建筑习以为常,他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将自己完美的融入这座城中,大多不会给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点眼色。
除了这和人族迥异的建筑,这幅匆匆忙忙的景象让年朝夕恍然觉得所谓的魔族似乎也和人族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认知让和魔族斗了大半辈子的年朝夕心情有些复杂。
“我当上魔尊时,下的第一个命令是不许魔修踏足人族领地。”雁危行突然说。
年朝夕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然后忍不住问:“我当时就想问了,他们怎么肯听的这个命令?”
雁危行笑了笑:“他们当然不肯,所以但凡有一人反对,我便杀一人,反对之人杀干净了,那剩下的便都是愿意臣服于我的人。”
雁危行声音平静,似乎到了魔族之后,他便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在魔族的过往了。
“兮兮。”他突然转过头看她,神情认真了下来,缓缓道:“魔族就是这样,他们的本性注定了他们只会遵从弱肉强食的法则,我杀他们,哪怕杀再多的人,活下来的人也不会怨恨,他们只会为力量臣服,而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我便永远也不用担心我的命令得不得民心,和不和民意,我哪怕做一个暴君,他们也只会臣服。”
年朝夕有些意识到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了,神情有片刻恍然。
下一刻,他的手深入帷帽之内,轻抚她的脸颊,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平静:“我若是一个天生的魔的话,那么我必然也能做一个理所当然的被所有人害怕的暴君,但是兮兮,我毕竟是个人。”
“人有人的底线,但人也是可以被同化的,兮兮,这些年来,我做过违心之事,也不敢说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从未迷失过,真正的魔族可能不像你表面上看上去这么风平浪静,我也可能不像看上去这么光风霁月,待在魔尊之位上的那个雁危行,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做过违心之事,杀过违心之人,有可能比魔还像一个魔,而最重要的是,为了不让魔族再次动荡,他甚至暂时不能离开这个位置,而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只可能更心狠手辣,更像个魔。”
“兮兮,你真的要看这样的雁危行吗?”
年朝夕顿了顿,突然拉下了他的手。
然后她挑衅般的看向他,道:“那我便看看有又何妨?我要是非要看看又怎么样?”
雁危行愣了愣,突然笑了。
他道:“那便只能给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