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滕双山想再看看自己所爱之人的心愿太过强烈,竟然硬生生捱过了除夕零点的钟声。
应他所说,不想做任何临终抢救,从病痛中挣扎回清醒虽然不痛苦,但实在是徒劳,可医护人员还是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挽救。
嘀——
随着心电监测持续发出尖锐的长鸣,除颤仪再没有产生任何作用后,医生垂下了双手。
“已无生命体征,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许婧伏在滕双山的胸前,悲恸欲绝。
田香草也捂着嘴,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
滕萱萱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可她知道以后是再也见不到姥爷了,也许死亡就代表着会心痛,所以她很难过,难过的喘不上气。
滕一岚木然站在一旁,除了通红的双眼和挂满泪痕的脸颊显示出她刚才如何的撕心裂肺,而此刻却没有丝毫反应。
“岚岚。”田香草扯了扯她的衣袖。
滕一岚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睛也只是偶尔眨两下,她对身边的任何事,任何呼唤都没有反应,就像是自我封闭了五感。
“岚岚,你别吓我,你看看我。”田香草站在她面前,使劲晃了晃她的身体。
“妈妈……”滕萱萱也叫她。
这样的滕一岚让人害怕,沉寂的像一滩死水。
“岚岚……”
“岚岚!”
田香草一声惊呼,滕一岚眼眸轻翻,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后栽下,田香草一下子抱住了她,吓得腿脚发软的她和滕一岚一齐倒在地上,顾不上疼痛边哭边喊道:“医生!医生,有人晕倒了!”
刚离开的医护听到呼喊声又赶紧跑了回来。
……
滕一岚清醒过来时,只觉光怪陆离的混乱,头晕恶心以及描述不上来难受。
睁开眼睛后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
田香草和顾南风,江擎宇,刘谨,李青山,许逸……她僵硬的转动着眼珠扫视过。
好像少了谁,心里空了一块。
她动了动嘴唇,喉间干涩的像要裂开,咽了咽嗓子,忍着干痛,她问:“我睡了多久?”
田香草红着眼睛,用棉签沾水给她润了润嘴唇,“睡了快两天了。”
滕一岚看着她一副没有休息好的疲惫模样,心疼又愧疚:“麻烦你了,草草。”
田香草刚压下的眼泪花又冒了出来,她气恼地抹了一把眼睛,瞪着滕一岚低声吼道:“好烦,谁要听你跟我客气!你应该说我想你了!”
“你看大家都是因为关心你的情况才来的,明明现在最辛苦的是你,就不要死撑着那点面子了,我们都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啊!”
田香草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顾南风搂着她轻轻拍着背。
大家都附和着田香草说起来。
滕一岚眼眶一热,出声道谢,她不是死撑着面子,她是真心感谢他们。
田香草哭着哭着忽然抬头,“对了,你手机那天晚上……”
她顿了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作为一个外人到现在都不敢想,所以只能隐晦的带过,“那天晚上摔坏了,所以裴珏电话打到我这,我跟他说了情况,他应该明天一早就到安城了。”
滕一岚眨了眨眼睛,难怪她刚才觉得好像少了谁。
她撑着手想要起身,被看穿了她意图的田香草又按了回去:“你能不能别乱动,还输液呢,你看看血都回流了!”
滕一岚摇摇头,事情还很多,不知道母亲和滕萱萱怎么样了,总不能丢下她们不管,“我没事,我家的那些事还要处理。”
刘谨接过话:“滕总,你家里那边我和江总照看着,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你先好好休息。”
滕一岚:“这怎么行……”
才大年初三,这些人应该好好的在家陪家人一起过年的,甚至江擎宇过年回澜城,却因为她的事又匆匆赶来安城。
江擎宇打住了她的话:“还拿我当朋友就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
滕一岚垂下眼眸,她没法再拒绝他们的好意。
-
被大家哄着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刚过九点,滕一岚坐在病床上挂着点滴,床边只坐着田香草一个人陪着。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站在那。
滕一岚对上他的眼睛,她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回来了啊。”
裴珏看着这让他日思夜念的脸,定定地站了片刻,忽然上前抱住她:“一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田香草安静的退出了房间。
滕一岚埋在他的胸前,沉默了一会才颤抖地说:“是,你回来晚了。”
裴珏紧紧将她箍住,哑着声音:“想哭就哭吧,我就在这。”
滕一岚没说话,好半晌,才听到有轻轻的呜咽声。
她总觉得自己足够冷静,足够坚强能负担这一切,这两天她在朋友们的面前没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脆弱,除了父亲去世的瞬间她难以接受地崩溃过。
但现在裴珏在这,他说想哭就哭吧。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坚强被轻易击碎,所有重担都从肩上滚落,囤积在心底的悲恸和委屈被凿开了裂缝瞬间倾泻。
所有的一切只因为,她面前的人是裴珏。
而他什么也不说,疼惜爱怜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
裴珏回来后,所有的事他自然而然的就接过了手。
大年初五这天,在云亭水岸滕一岚的家里办了个很小的悼念仪式,滕家在安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来的只有和滕一岚关系好的寥寥些许人。
悼念仪式过后,滕一岚带着父亲的骨灰和家人一起回到北城的上余镇,她的老家。
裴珏执意要同她一起回去,滕一岚本来不想让他去。
毕竟是西北大山沟的小村落,而且回去之后,还有一场丧仪要办,再怎么说父亲身回故里,左右亲戚都要来吊唁。她实在是不想让裴珏参与到二十八线小山村鸡零狗碎的事情里去。
裴珏轻吻了下她的额发,眼神温柔,“无所谓的,你在哪我在哪。”
于是,这回家的路途上多了个裴珏。
自从前天裴珏回来,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时差都没倒过来,飞机上他就睡了一路,之后辗转两趟大巴,一个半小时,他竟然都靠在她身边睡得深沉,丝毫没有受颠簸山路的影响。
滕一岚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软软的就凹陷了下去,她弯了嘴角,眼神变得平和温煦。
……
到了上余镇,又拦了两趟三轮摩托回村里,许婧带着滕萱萱先走,滕一岚和裴珏坐在后面一辆。
裴珏倒是见过这种交通工具,不过从来没坐过,三轮摩托不大,裴珏长腿迈上去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
滕一岚走在后面,噗地轻轻笑出声。
摩托车的小门能关上,甚至还有一圈小窗,路上偶有颠簸,摩托车还被颠地发出哐哐响声。
路两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还能看到不远处起起伏伏的高原山脉,如果这是春夏季,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油菜花,再晚一些还能看到白里透粉的苹果花,那景象别提有多美。
滕一岚向裴珏描述着,可惜现在只能看到一片枯败之景。
裴珏倒是一路都好奇的到处看,哪怕只是枯败景象,他依然津津有味。
“有这么好看吗?”滕一岚好笑地问。
裴珏点头:“很美啊,你不觉得吗?远处的山都很清晰,我现在感觉就是远离城市喧嚣,心情平静且美好。”
滕一岚感受不来,可能是因为她生于这里吧。
裴珏与她十指相扣,回过头认真地看她,道:“一一,等天气暖和了再回来一次吧,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些漂亮景色。”
滕一岚稍稍一怔,他话里有意思。
如果再回来那一定是大事,比如父亲生前心心念念想要看到他们结婚,可父亲看不到了,那他们一定是要在那之后回来祭拜的。
沉默了片刻,裴珏见她没回应,不免有些失落,“不可以吗?”
滕一岚抬眸,浅眉稍弯,眼中有温柔,“好,天气暖了就回来。”
裴珏随之握紧了她的手,低头在她眼上落下一吻。
如此珍视。
……
到达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农村的黑夜不比城市,路上只有暗淡的灯光,安静的能听见许多鸟儿的叫声。
二伯接到消息,早早地收拾了房间出来,堂姐也在,只是并没露面。
不碰面也好。
滕一岚住在去年冬天回来住过的房间,裴珏环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房间,清简得只有的一张土炕,一个布艺衣柜和两个小凳子。
不过今天比去年好多了,有烧旺的炉火和温暖的热炕。
今天一路折腾下来,滕一岚又冷又困,爬上床脱了衣服就裹着被子躺下,还轻叹感慨:“好暖和啊。”
她看向还站在地上的裴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道:“你不冷吗,上来躺下啊,被窝可暖和了。”
裴珏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都快要烫坏了,他是不是终于把她这个大冰块暖化了。
滕一岚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以为他不能接受今晚的住宿条件,想着又拍了拍床铺,啪啪作响,“我说不让你跟着一起回来吧,你偏要,反正今晚只有这能睡了,没有第二选择,不能后悔,唔……”
裴珏弯腰,捧着她的脸颊,堵住她的喋喋不休的嘴,“谁说我后悔了,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多看一会。”
滕一岚一下子红了脸,拍掉了他的手,转过身埋进被子里。
这人,真是讨厌!
……
简单地准备了一天丧仪的事情,滕一岚按照村里的规矩穿起了白色的孝衣,额间也围上了白色的孝布,而裴珏还不算她的家人,只能作为亲眷外的吊唁者戴上了孝布。
滕一岚作为滕双山唯一的后嗣,一路捧着骨灰来到安葬地,封土的一刻,四下一片哀嚎。
滕一岚只是安静的掉眼泪,并未出声,裴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刻都没松开过。
人的一生,长也长,短也短,猝不及防地就带着遗憾离开了。
这段时间滕一岚总是会想,她赚这么多钱有用吗,本意是想让一家人过的好,可是过得好真的只是物质好就可以吗?她有好好陪伴在父母身边吗,有坦然地表达对他们的关心担忧吗,有心平气和得挑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与他们好好地说说话吗?有好好地珍惜亲爱的人在身边的每时每刻吗?
她想她与父亲之间错过了许珍贵的时间,可她从不信神佛,也不信来生,缘尽至此,应是没有下辈子再见。
滕一岚抬头看向灰白的天空,往昔不可追。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一一,别像爸爸这样,别后悔。”
如果口是心非的后果就是在往后时间里反复体会遗憾的酸涩,那她绝不会再犹豫。
滕一岚反握住了裴珏的手,说出了她最郑重的决定。
“裴珏,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