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问回到内室坐于窗棂前,见天色已渐渐被夜色笼罩,轻舒出一口气。
钧廉从没有带她见过生人,除了那些个跟了他许久的兵,没有人知道宋夫人长什么样。
时下在呼吁女权,听说那些个思想新潮的女性也想要上学,和男子一起。江素问运气好,也不算什么没有文化的,自小家里会给她请先生教学,四书五经等等多少识得些,不是目不识丁的小女子。她曾问过钧廉,如果有一天女子也可以上学,能不能让她也去,钧廉告诉她,女不见外客,她将这话牢记于心。
今日贸然出现在前厅,钧廉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纵然心里有委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驳了自己人的面子,只好照做。只是心里,总是说不出口的难受。她连今日的扫尘都没有去检视,往常她都会去府上转一圈,给几个干得不错的发个彩头,今日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只好将这个活分配给了橘安。
钧廉不喜欢她见外人,不知道今日会怎么想她。
江素问的心思烦乱,于是来到绣架边,想要以旁的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
江素问俯身用绣花针细细挑了灯线,烛火明晃晃,映照出女子眉目间淡淡愁意。她将上好的散锦平铺于绣花绷上,将花样放在锦布上,取烛盏轻轻洒上点点火油,透过花样于锦布上留下花样的样子。
父亲曾经告诉她,他们江家,世世代代以织造为荣,尤其是女子更是,她出嫁的嫁衣是母亲为她缝制的,陪嫁之中也有一段锦绣制成的鸳鸯枕。父亲告诉她,锦绣是江家女对往后生活的期待。
锦绣,自打她嫁与钧廉后,便日日在绣。
无数个烛火摇晃、形单影只的日子里,唯有锦绣,在一针一线中藏着她的所有心事,到如今已经有足足半丈的长度,等锦绣到足够的长度,她便给钧廉制一身衣服,将她的期待送给他,只送给他。
夜色愈发浓重,江素问的眼前已有些模糊不清。她揉了揉眼睛,回身望了眼床榻,整洁如新,空无一人。橘安说军长又外出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日日如此,来了北平之后,他哪有清闲的时候呢。
江素问轻叹一声,回过头来,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到了北平的这些年来,他又何曾与自己真正地同床共枕过。别人只知道他的职务升的快,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些什么。连和妻子的相处时光,都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被抛之脑后,逐渐成为冷漠的习惯。
江素问搁下绣了一半的散锦,撑着下巴,眯起眼睛望着皎洁的月光,脑海中闪过曾经那个自信而朝气的他,那个曾经在她的身旁嘘寒问暖的他,那个说不出什么话却一直在做事为她好的他,还有现在这个眼神里看不见柔情,早出晚归,毫不在意人情冷暖的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