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月余便是端阳佳节,日近西下,流光殿内袅炉馥烟生乎晦暝,释如远山氤氲,萧短笛长,上霄云顶,恰天外来音,无以缚令,无可明之。
卿惠以沉香沐浴,膏泽洗露之后,她唤了蕊儿拿衣,抬眼四望去,她见蕊儿手中竟理着几件旧时的裙裳,像是即将弃掷的模样。海棠烟罗,缀以妃湘,恍然间旧忆再现,那时的卿惠还不是昭和长公主,她的凤华也不是一颗藏在金铃里的舍利子,卿朗也还是那个洋洋洒洒理想与抱负的少年郎,不是如今有些偏执的帝君模样。
“今日,便换这件吧。”
卿惠长舒远黛,去髻还岁,浅覆粉妆,素裹玉面,对镜,眉眼依然温艳,却已无当初的灵动,一时涩然,心情也不太愉快,便想要独自走走。
“本宫出去走走,无须跟随。”
水光敛艳,天晴放好,花繁叶茂,入目不忘,雀鸟轻灵,声声宛转,息有微香,宁人舒心。偏有一人立于湖心,楚腰纤细,型瘦不折,凝目湖心亭。
卿惠望着满城春色宫墙柳,心知高山流水赋,知音再难求。碧山青螺,似是远自踏云而来,朦朦昧昧,曲折至亭阁,一里廊花相进,朱栏隔水,湖天霜色,这样美极的景色,她的身边却是再无凤华的身影,实在是可惜。
卿惠知道自己在宫中的行动轨迹总是会被人汇报给某个人,往常她总是会在暗中清理干净,现在倒是没有了这个必要。
“皇妹怎么一个人在这湖心亭?说来也是巧,朕下了朝,远远瞧见你在这里,便来看看…”
卿朗一袭玄色龙纹罩袍,行色匆匆地从远处而来,等人站近,卿惠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龙涎香里混杂着淡淡的皂角味,显然是刚沐浴更衣过。
今日是十五,卿朗该是去宗祠上香了。卿惠最是不喜欢在香烟氤氲里跪坐听一通禅,她总觉得无趣至极,因而每每卿朗凑近她都会先想法子洗去身上的烟火气息。想必是知道她独自在湖心亭,特地赶来的。不过好在,卿惠本就是有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散心,她向来磊落,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直言道。
“不巧,我是在等你。”
风吹得呼啦作响,乌云遮蔽蓝天,金日也隐藏在乌云之后,不再现半分。卿惠就那样坦荡荡地站在卿朗的面前,她穿着旧时的衣衫,单薄得有些无力,却还是扬着声音说话。
“今日见你,只为了一件事儿,我要让你亲眼目睹,所爱之人赴死。”
卿惠心如明镜高悬,她在离开秦楼的那一刻便已经算过时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地盥洗干净,她在流光殿内修书一封,将那完整的虎符交付给了摄政王,摄政王心怀天下,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为正确的判断,不会让她大齐的江山破落,如果卿朗真的没有大能之才,以摄政王的威望,也能重新将大齐收拢辉煌。
卿惠自认从未做到过什么心怀天下,她是自私的,眼里只有所爱的人,什么劳什子的天下,她不想管,也从未想过要管,她只愿意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其余的与她何干?
卿惠当着卿朗的面,仰面朝天直直跌入水中,她的耳边是不会凫水的卿朗大声呼救的声音,是宫女太监纷纷落水的急切声,是逐渐模糊不清的视线,是脚踝处再也不会响起的金铃声。
凤华阿凤华。
我见过我们的来世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似乎比我们现在好得多。
卿惠这一生过得太累了,我们就这样吧,无论是卿朗也好,陈婉婉也罢,一闭眼,他们谁也不是了。
我只有你了呢。
真好。